由灵力催动的烈焰在爆燃过后迅速熄灭,连青烟都没有一缕,夜幕星河清晰可见。唯独方才还恢弘大气的南宫大宅此刻已彻底消失,仅留下一地深黑泥淖。
被世人称作“天罚”的火焰,自然和普通火焰不同,瞬息而生,顷刻而熄,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生灵俱灭。
楚辰生这会儿倒不激动了,刚才朝那撑青伞的男子痛骂好一会也没得到回应,很有些泄气脱力,瘫在柴火堆上翻白眼儿。
那男子给楚辰生骂了个痛,半点儿反应也无,见火焰熄灭,便撑伞踏空去了。漫天星光,他只一步便消融在夜色之中。
白十二立刻一个猛子爬起来,狂冲向泥淖。
楚辰生差点给她冲出去的势头搡翻了,在柴火堆上挣扎两下稳住身形,语不成调地怒唱:“又作个什么妖!天罚过处生灵涂炭,你去玩个泥——”
白十二不应,蹲在泥淖边探手向泥里摸。
那黑泥异常黏稠,手指插入进去能感到极大吸力,别说抽出手指,就是保持现有深度都有些艰难。可想而知,如果是活物一脚踏错踩了上来,定是个被黑泥吞噬的后果。
“哎哟哟——”楚辰生在一旁看着,露出满脸毫不遮掩的恶心,“这一手下去,全是烂臭了的肉体哟——你玩儿泥也不挑个好地儿,尿和的都比这个强。”
然而下一刻他就住嘴了,瞪圆眼睛缓缓地从柴火堆上坐了起身。
因为他看见白十二居然真的从那“生灵俱灭”的黑泥里摸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手。
一只还戴着护指的手。
这手干干净净,骨骼分明,相比白十二从泥里拔出来的“泥爪”,这手干净得不合常理。接着,便是手腕儿、小臂、肘弯……随着白十二不断向外拉扯,让人觉着——似乎还真有扯出一个人的可能。
楚辰生一眼看见那不合常理的、不染纤尘的手,登时呼吸一滞,心底里一亮。
天罚过处,寸草不生,这个是锦洲大陆上但凡有点常识的人就知道的事。因为天罚即天意,天意即天道。
能反天道而行,那也只能是……
楚辰生扭头向北方用力盯了一眼,意料之中的什么也没感觉到。
简直绝了。
他暗啐一口,烦躁摆手让白十二起开:“让让让——等你拔出来,活的也该死了。”
白十二老老实实让开了。
楚辰生双手结印,嘴里念咒——由于语气过于恶狠狠,给白十二一种他是在骂骂咧咧的错觉,但他指间逐渐跳跃出苍白闪电,并迅速聚集到了拇指食指指腹上。
继而,楚辰生朝着虚空做出一个“捏”的动作,又向上提了提腕子。那被白十二扯出泥淖的手臂竟也同时像被楚辰生捏住了一般,向上提了起来,缓缓从泥里拔出了个人。
这少年看来不过十六七的年纪,穿着身寻常布衣,身后还背着把木琴,一副琴奴模样。借着星光隐隐可见他胸膛起伏,气息尚存。
白十二不认识这人,和南宫家颇有点渊源的楚辰生却是认识的,当即手指一抖差点没给人再丢回去。好在他虽看着不靠谱,本事却也真的有,隔空把人稳稳放青石路上了,才压着声儿唱着骂:“你这二愣子看着迟钝,眼睛倒敞亮,这天道留他一口气,本也该当被闷死泥里,偏给你瞧见——挖出来。”
白十二自己却也不太明白。
那泥淖情况如何,一目了然,若说从那撑伞男子审查过的地儿里、从天道手底下看见个活人没死,那确实——毫无可能。
她仅仅是,灵光一闪。眼睛虽没看见,但潜意识里雪亮一片,清晰到,和真实看见几乎没区别。
“南宫礼,三代单传的少爷。杏林世家卖命到今天,给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灭了门,天道竟然还开眼留了个压根儿没学半点杏林术的小孩儿做香火。”楚辰生用他那削了一半的桃木剑敲敲后颈,微微垂着的眼睫竟还露出悲天悯人的意味,说出的话直让白十二心惊,“天帝仁心,天师仁道。”
夜沉如水,杏林世家就此覆灭。而在锦洲大陆史官的笔下,此事仅由“通敌,天罚之”五字尽数盖过。
南宫礼此人,已不存于世间。
……
…………
夜晚的澜平城一片安宁,数日前被屠戮一城的血光早已被这座城忘却。偶有几只老鼠钻进残垣断壁里寻觅散落的米粒。
三桦蹲在旧牌楼的残骸里垒着几粒桃核,但桃核本身形状不规则,他垒得很不顺利,第三粒怎么也垒不上去。
垒到后来他竟然还有点上火,张开五指捂住了那几粒桃核,只向下轻轻一摁,那桃核就轻飘地消失了,不知被变化去了哪个所在。
倒是九重天之上的天界听笛阁外,一个拖着扫帚清理石阶的小童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踉跄,低头一瞧,却是几粒湿漉漉的桃核儿。
小童抓着歪了的总角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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