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古在旁听得糊涂,却见邺王轩合起画像,道:“大千世界,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仅凭一张画像不能说明什么。”
燕景微微一笑,抬步走到孟古面前,道了一声:“得罪了!”
三字落下,在孟古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肩头忽的一凉,侧目看去香肩已然裸露在外。
厅内所有人大惊失色,邺王轩惊得站起身来,手愤怒一拍桌子,怒道:“燕景!你——”
孟古反应过来,连忙想要把衣服拉上去,却被燕景快一步按住。她挣扎了几下,无果。
“王上瞧见了么?”燕景缓缓的转过身子,“近年来我父王一直托我在秘密寻找遗落在民间的明珠,除了给我这幅画像之外,他还告诉了我,那位刚刚生下来的女婴,肩头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如此我断定,她便是我燕国遗落在外的公主。”
孟古猛然间抬眼震惊的看向燕景,不可思议意在言表。
然而,后者却朝她暖暖一笑,伸手为她拉好衣服,双手落在她的肩头,眼眸欣喜话语温柔:“妹妹,这么多年来,我寻你寻的好苦。”
一朝一夕,孟古的身份就从一个小小的婢女,变为了燕国的公主。
孟古有些楞然,全程都是一副僵硬的模样被燕景拉着出了宫门。
直至回到休息的驿馆,她方找回一些神智,抬眸看向燕景,道:“我觉得,你是找错人了。”
桌子上正烧的茶已经煮沸,用白布隔着把茶壶盖子拿去,袅袅白雾升起,燕景一手拢袖,一手执木勺,舀了一勺茶放入杯中,瞬间茶香四溢。
朝孟古笑了笑,他言:“既是寻了那么久,断不会找错的,你却是燕国流落在外的公主。”
“不可能。”小时候的记忆萦绕在脑海,孟古摇头:“我有父母,有爷爷奶奶,不可能是你妹妹,也不可能是燕国的公主。”
燕景道:“可是你怎么证明,你记忆的父亲,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呢?”
孟古蹙眉,不悦的反问道:“你又如何向我证明,你就是你呢!”
燕景道:“这的确不好证明。”语气微顿,他又道:“不过,我可以同你讲一个故事,听完你再决定信不信。”
他执勺,为孟古面前的茶杯又重新续上了茶水。
“十五年前,燕赵两国还曾交好,父王未曾继位之前,与赵王是义结金兰的兄弟,那一年他受邀去往赵国小住,父王说,也就是在那一年,他在赵国遇到了一位绣工极好的绣娘,对她一见倾心,又恐她是贪慕虚荣的女子,便假扮逃难的平民去接近那名绣娘。绣娘心善,收留了父王,相处间对父王生了情愫。”
孟古静坐,面上表情平淡,但是隐在下方的手,已然紧握成拳。
燕景继续又道:“国与国之间本无情分,兄弟之间亦是,父王如何都没有想过,赵王那时邀父王去往赵国,只不过是作为一个人质的身份,以此来要挟燕国签下一份不平等的合约,父王知道此事,即便是不舍,为了燕国的子民也不得不抛下已怀有五月身孕的绣娘,临走前父王曾许诺,等回燕国之后就派人接绣娘回身边,然而回燕国之后,恰逢先王病重,父王挑起国家重担,国基未稳,加上之后与赵国的那场战事,虽然胜了,但是燕国亦损伤严重,便将接绣娘回去的事情占压。”
孟古咬牙,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问出声来:“若是真心喜欢,又怎会抛弃喜欢的人,让她们在敌国生存?你所说的占压,时间又是多久?一辈子么?”
燕景道:“两国交战之时,父王唯有不认,方能护她们周全。”
不是一点都不信燕景的话,因为她忽然想起,记忆里的母亲总是站在街头向远处眺望,一日日,满目的期盼终是化为了失望。
孟古曾经好奇的踮脚,抓住母亲的手问她在等谁。
母亲总是很快掩饰住眼里的伤,笑望着她道:“在等一个不归人。”
那时候的她小,不懂这个不归人是什么意思,一直未曾放在心头,如今燕景忽然提及,往日被她遗忘的一幕浮上心头,她才明白母亲当日等一不归人的心情,是如何的失望伤心。
燕景又道:“父王一直未曾忘记过你们,所以等国力稍稍缓和,就派人去寻了你们,可探子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她已然惨死街头,家中一把火烧亡的消息,父王得此消息郁郁寡欢好长一阵子,最后还是有人探查得到你尚且活着,才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孟古道:“但是至少我母亲从未在我面前提及过她,母亲告诉过我,我的父亲是谁,且我只认他一个。所以,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是很抱歉,我不会相信,更加不会承认我的身份。”
她的拒绝,似乎让燕景感到了不快,清朗的面容黯淡了下来,良久的沉默,他方开口道:“我知道你恨父王,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跟我回去。”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木,看了好大一会儿,忽的长长叹息一声,回头望着孟古,沉重道:“妹妹,父王所剩时日不多了,他临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见你一面。”
孟古道:“与我无关。”
她说着站起身来,似乎很不愿在此多待片刻,就要离去。
也不能说她是心狠,十几年的时光中,一直爱着她的父亲,爷爷奶奶,忽然间有人来告诉她,自己并非是他们的血脉,任谁都难以接受。
孟古现在只想逃离这个地方,然后把自己封闭起来,好好的消化这个消息。
然而,燕景未必会如她所愿。
门打开的时候,门外有两个护卫面无表情的拦住了她的去路,孟古拧眉,回头问:“你什么意思?”
燕景道:“你现在的身份是燕国的公主,我的妹妹,不管你信不信,你始终都是,从前没有找到你也就罢了,如今找到了,你就要在我的视线里,哪也不能去。”
孟古问:“你这是要囚禁我?”
燕景摇头:“不是囚禁,而是在异国他乡,我要确保你的安全。”他缓缓走到孟古身前,双手想要按住她的肩头,却被孟古避开来。
对于孟古的抗拒,他面上似乎不怎么恼,但是双手却终还是落在她的肩头,微使力迫使扳过她的身子,与她视线相对。
“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有什么需要,随即叫我。”他话说的温柔,但是孟古从他眼底深处看出了一股不容拒绝的狠厉。
这个人,给孟古的感觉就是那种表里不一的感觉。
凭着自己单薄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燕景对抗,孟古只得安心的留下,只是今夜怕是要无眠了。
燕景所说的隔壁,其实就是一间房中间用了一个类似门窗的挡板阻隔开来的。
孟古躺在床上,微侧目,透过挡板垂下的薄纱,望着隔壁房间的那抹烛光。
端坐的身姿倒映在挡板上,隐约可以瞧见那抹白衣身影正秉烛夜读。
孟古想起与燕景见面之后他说的每一句话,一字字萦绕在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问她自己:“他……真的是我的哥哥么?”
仿若有一股清香渐入口鼻,孟古从未闻过此香,只感觉身心一下子忽然放空了,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了,她努力的睁开眼睛,却突然发现隔壁的烛光不知何时息了。
视线越来越模糊,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朦胧中好似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了。”
第二日,天色灰蒙蒙还未完全亮堂,相府的马车就来到了驿馆了门前。
张棣率先从马车而下,先入了驿馆。
不大一会儿,张棣匆匆从驿馆而出,来到马车前道:“相国,燕太子已经走了。”
缪千里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问:“什么时候?”
张棣道:“昨夜子时。”
昏昏沉沉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颠簸的感觉让孟古猛然间坐起身来,才赫然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宽敞的马车内。
“醒了。”
熟悉的两字令孟古一惊,赫然的回头望去,才瞧见燕景就坐在马车内。
孟古反应过来时,连忙掀开马车帘子向外看去,面前是一处环山的地界,马车摇摇晃晃的在土路上奔波,显然走的不是官道。
“你要带我去哪?”孟古愤然回头,瞪着燕景质问道。
燕景朝她微微一笑:“自然是带你回家。”
孟古心一沉,她实在是没有想到燕景会使出这一招迫使她一起回燕国,不禁恼怒,她不想与马车内的这个男子周旋,也周旋不了,只能对着外头赶车的马夫道:“停下!我要回去!”
娴嫔的尸骨还未入土,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然而马夫却好似未听见她的话一样,不闻不问,专心致志的驾驶着马车,并未抬眼看她分毫。
孟古知道她听命的是谁,回头看了燕景一眼,后者向她轻挑了眉,不紧不慢道:“咱们已经出城三日了,回燕国我让人走的是近道,再过两日就要到燕国的地界了,你回不去……你要做什么?快拦住她!”
燕景话未说完,就瞧见孟古掀开帘子走出马车,在他的惊呼中,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车,身子在硬邦邦的土地上滚了几滚,全身好似骨头裂开似的,疼得她一时间难以动弹。
“吁!”
马车停下,燕景从车上而下,快步走到孟古身前,怒道:“你疯了不成!”
孟古懒得理他,撑着身子想要从地上站起,但是却发现她只要稍微使力,双腿的疼痛就难以自持。
“别动了!”燕景话中带嗔,蹲下查看她的双腿,不悦道:“怕是骨折了。”
他双手握住她的腿,孟古惊问:“你要做什么?”
燕景道:“这地方方圆十里都无人,一时间找不到大夫,所以只有我亲自动手了,忍着点。”
接骨最是疼痛,更遑论是一个技术不精的人。
不过好在孟古在宫里没少受苦,也忍了过去。
燕景抱着她回了马车,车子继续颠簸着向前行驶,偌大的马车内两人静坐,彼此间相默无言。
孟古倚靠在马车一侧,透过风吹起的窗帘看向外间的景物,良久,她忽然开口道:“我可以和你回去。”
燕景缓缓抬眸看向她,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爽快的答应。
孟古目光仍旧看向外间,又道:“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燕景问:“何事?”
孟古这才偏头,迎上他的视线:“见过一面后,送我回大邺。”
燕景道:“好。”
他回答的利索,没有一毫的停顿,甚至是没有问她再回大邺是为了何事。
孟古心中一沉,一抹异样的感觉在心底稍纵即逝。
回燕国的路上,下了一场暴雨,黑夜中马车无法行走,周围又没有居民,找不到避雨之所,只能缩在马车内避雨。
一声惊雷惊醒了睡梦中的孟古,一件丝滑的锦衣从身上滑落。
孟古记得,这是燕景的外衣。
而此时的燕景就半坐着头倚靠着车壁闭眼熟睡,他身上的外衣已经褪下,只穿着里衣就那样而睡。
外间风雨仍旧未曾停歇,风声阵阵,夜里的寒风刺骨,这种情境之下,他选择把温暖留给她。
孟古心中一暖,此前对于燕景的诸多抵触,似乎也在这一刻有所消散,她执起外衣,移过去为他盖上。
又在路上颠簸了五日,马车才驶入燕国都城,燕京城。
宫外早有人相迎,只是在孟古由燕景扶着下马车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燕景扶着她来到众人面前,温声道:“她,便是我燕国的长公主。”
他的话语极轻,可落下的每一个字犹如一道闷雷般,震得众人鸦雀无声。
众人似乎对这个突然而来的长公主,感到十分的意外。
理所当然的入了燕王宫,有几个侍女领着她进入一个宫殿内,为其沐浴,梳妆打扮。
换好衣服的孟古,坐在铜镜前任由着侍女为她化着妆容,她一眨不眨的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看。
铜镜里的少女,锦衣华服,步摇轻动,哪里还有一丝婢女的样子,全然像脱胎换骨,宛如真正的一国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