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孟古坦然道:“昨晚王上宿在东侧殿,奴婢去为娘娘采完驱蚊草回来,被汪总管匆匆派去寻找干毛巾,奴婢去往东侧殿是去送毛巾的。”
娴嫔平淡的面容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忽的一笑:“花园里是你救下了我,之后又帮我揪出了采蓝,从你入兰池宫开始就一直护着我,护着我肚子里的孩子。阿古,我很喜欢你,所以,我想着把你送给王上,这样今后你我二人就是姐妹,在这宫里关系还能更近一步,你觉得呢?”
有一股凉意自脚底直直蔓延至全身,孟古沉静的听着,心中思索着娴嫔突然提及此事,想必也是知道了昨晚自己临时被诏入东侧殿。
可是,昨晚那个时候兰池宫的众人都已经歇下,根本无人瞧见……不!有一个人。
那是她采完驱蚊草刚踏入兰池宫,迎面就碰到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从东侧殿门匆忙而出,两人擦肩而过时,那女子姣好的面容带着满是不甘的愤恨,看了她一眼。
孟古心中了然娴嫔心中一切顾虑的源泉,伏地深深一拜,道:“娘娘,奴婢不愿。”
娴嫔眉毛微皱,问:“为何?”
孟古道:“娘娘是主子,自奴婢入兰池宫以来,娘娘待奴婢极好,奴婢早已和锦月一样,把娘娘当做自己的命护着,爱着。王上和娘娘在民间也就是夫妻,王上是娘娘的夫君,也是娘娘的天,天下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来抢娘娘头顶的这片天,唯独我不行。娘娘,奴婢不是那种忘恩负义,吃里爬外的小人。”
娴嫔心中一软,花园一事,虽然孟古觉得那是第一次与她的接触,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娴嫔就已经开始注意到了孟古。
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记忆里的最初的那一次,是她掉了一支发钗,正和锦月在宫墙底下寻找,正找着,却听到一墙之隔有两个婢女在谈话。
虽说没有亲眼看到那两个婢女的容貌,但是其中一个婢女的声音,娴嫔是极其熟悉的。
那是太后身边的汀芳姑娘,另一个隐约听见她自报家门,像是浣衣房的一个婢女。
两人之间的谈话丝毫不落的听入娴嫔的耳中,那时她便知道,她们口中谈论的孟古,要有大麻烦了。
深宫里面的算计会是多么的残忍她是知道的,即便是她心肠再过软,再过善良亦不能从太后手中救下一个婢女。只不过在之后这个她认为死定了的女子竟然会安然无恙的出现在太后身边,还深得太后的喜爱,这是她全然没有想到的。
后来,她不止一次的看到她与萧子都接近,看着萧子都面对她时的神采奕奕,那时她对于萧子都的感情突然间就放下了。
因为她忽然间发现,自己心中一直喜欢的那个少年,真正喜欢的女子却是与她截然相反的。
不是不难过伤心,比起心生妒意,她更加在意的是,那个女子身子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是她没有的。
“娘娘……”锦月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娘娘别再拿阿古开玩笑了,您知道的,她不是那种人的。”
娴嫔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亦相信萧子都的眼光,一个连萧子都舍弃自己终身幸福愿意都救下的人,不会是那种利用她而攀上邺王轩的那种阴险小人。
她抽回神智,站起身来把孟古扶起来,“我知道你的心,放心吧,你在我的身边,我绝不会让你做妃嫔,和我对锦月的承诺一样,今后若是有喜欢的人,告诉我,我会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她说出这句话,也是因为愧疚吧……明知道那个清风一样的少年,喜欢的是面前这个女子,却还是为他促成了一件别的姻缘。
也许,是因为她看得出来,邺王轩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婢女嫁入萧家,因为萧家与他有大用处。君意不可逆,萧子都明知道自己不可能与孟古在一起,也一定会希望她过得好吧。
那时娴嫔在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送给萧子都一个她了解的,善解人意的妻子,再护他喜欢的人周全,给她幸福。
喜欢一个人,看他幸福就是最大的幸福。
孟古没有读心术,自然不知道娴嫔想的是何,但是娴嫔的话亦是让她心生感动的,她含泪致谢:“多谢娘娘。”
——
“站住!”
身后冷冷的熟悉的话语止住了孟古的步伐,她立即面上堆起笑容回身,屈膝道:“奴婢见过相国大人。”
从游船遇刺那一日,已经事隔许多天不见,再一次相见,缪千里神情仍旧冷淡,望着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傲慢鄙夷,但是孟古却感受到了他周遭的愤怒。
愤怒?是为何?
眼下这么个时间是朝会刚刚散去,难道是朝堂之上有什么事让他烦扰?
可是仔细想想不应该啊,他那样一个揽朝政的大臣,挥动衣袖亦能震动大邺半壁江山,府上门客三千,有烦忧事只要说一声三千门客亦是争先恐后的为其出谋划策。
孟古正兀自想着,缪千里突的扔给了她一个丝帕,孟古手握丝帕,疑惑的问:“相国大人,这……”
缪千里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看着她轻松含笑的面容,唇角抽了抽,背过双手去,抬头看着蓝天,言语酸酸:“本相国严重怀疑,你的嘴被猪拱了,所以特意恩赐你这方丝帕,让你擦擦嘴!”
孟古想起了邺王轩被人下药的那一晚,抬起头问他:“怎么?相国大人在奴婢身边安排的也有人?监视奴婢的一举一动?”
缪千里冷哼一声:“一个小小的奴婢,怎能让本相国如此兴师动众。”神情颇有些不耐烦,“你擦不擦,你若是舍不得擦,我来帮你!”
他说着,竟是一把从孟古手中夺过丝帕,一只宽大的手禁捏住她的脸颊,冰凉的丝帕就在她的唇上狠狠的擦拭着。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孟古忘记了挣扎,怔然抬眼,撞入她眸子的是那张一如既往冷酷且俊朗的面容。
他神情分明是愤怒的,但是下手的力道却十分的轻柔,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此刻映照着她的容颜,似眼里只能容下她一人,让孟古心中突然升起一抹异样之感。
努力的让这份异样从心底消散不见,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孟古笑道:“相国大人这样做,会让奴婢起了别的心思的。”
缪千里瞪了她一眼:“你就那点歪心思,整天算计着怎么报仇往上爬,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有啊。”孟古忍着心头的跳动,睁着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他,说出的话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些许试探:“我会觉得大人此举是吃醋了。”
手上的动作霎时止住,缪千里眉心动了动,下一刻忽的松开了手,把手帕扔给孟古,背过身去,道:“脏死了!你自己擦!”
孟古收起自己心中的异动,手握丝帕笑着走到他面前,踮着脚仰头笑道:“只不过大人方才擦错了地方。”
缪千里眯眼看向她。
孟古笑着指着自己的脸颊道:“被拱的地方是在这里,这里呢,没有。”说着啧啧摇了摇头,道:“只不过相国大人把他比喻成猪,若是奴婢哪一天心情不高兴了,说不定就在御前告了你一状……”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反正我这条小命早晚都会死,倒不如死在你手里,痛快一些。”
“果然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缪千里仍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你甘愿死在我的手里,我还怕脏了自己的手。”冷冷斜睨了她一眼,又道:“你倒是会找好靠山,不仅和王上做了笔交易,还踏足了如今炙手可热的兰池宫。”
孟古抬眼看向他,询问道:“就是不知道,大人觉得奴婢的这个靠山找的对不对?”
缪千里冷冷一笑:“不管对不对,这笔交易不是已经做了?更何况他是君我是臣,你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当然是选择前者了。”
这是她与邺王轩的对话,孟古虽然不知道缪千里是如何得知的,但是如今宫里处处都是他的眼线,他若是处心积虑的想要探听一件事,必然是有他的途经。
孟古笑了笑,没有接话。
缪千里冷冷道:“树大招风,兰池宫本来就已经惹上是非,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真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
孟古道:“我会注意的。”
缪千里冷哼一声,见她神色平淡,全然不在乎自己置身的是什么财狼陷阱,不仅心生不悦,冷道:“你就可劲的闹腾吧你,总有一天你会为你这股子莽劲头后悔的。”
孟古心紧了紧,握着手帕的手力道又重了些许,似宣誓般,道:“至少现在不会后悔。”
萧子都有一段时间的没有参加朝会,身体原因是一方面,近来他婚期将近,总归是要忙一些的。
今日朝会上,萧子都带病而来,朝会并没有持续多久,下了朝之后,邺王轩就单独的宣了萧子都六英宫议事。
这一次所议的并非是朝堂而是私事。
六英宫偏殿一房,邺王轩与萧子都相对而坐,自游船一事之后,萧子都虽然尽量的在邺王轩面前表现的像以往一样从容淡然,可是邺王轩善于观察,还是发觉了萧子都对他隐隐的疏远之意。
这份疏远在他设计那场局时就料想得到的,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对于这份疏远若说不悦,是谎言。
所以他才想要为萧子都谋取一桩好的婚事,他亲自为萧子都选妻,无非是想要选择一个好的,与他家世相符比孟古各个方面都好的女子,这样才能填补他心中不断涌起的愧疚。
夏嫣然娴静的名声早已传遍长安城,他自然也听到了一些,娴嫔提议之后,他当即觉得夏嫣然就是为萧子都量身而做的妻子。
但是……
想起那个夜晚……对于萧子都的愧疚冲垮了他铸成的一道防线,满目复杂的望向萧子都,终是轻声开了口:“子都,与夏家的婚事……”
只是他话还未说完,萧子都就已经淡淡的截断了他的话。
“婚事,臣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一样淡然的语气,却仿若有一种看破红尘之态,让邺王轩心中更加的不适,想了想,试探性的开口道:“你若是不想娶,孤可以收回赐婚。”
萧子都微怔仲,抬眼看向邺王轩,心中在猜测这是否又是他的试探?
不过不管此举是不是试探,在经历过那样一场算计后,如今的萧子都在邺王轩面前都会变得小心翼翼。
拢在他手中的袖口使劲的揉捏着,他道:“王上,臣愿意娶。”
邺王轩此刻心情极其复杂,他知道萧子都这个答案是极尽完美的,正是他所需要的;想要听见的。只不过那晚一幕再次涌上心头,他想要听到的,还有另一个答案……
喉结动了动,邺王轩执起面前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他想要再劝,但是见萧子都为表决他的忠心,态度一如既往的坚决,便也不再多言。
等萧子都退下后,他唤来汪泉备了一壶酒。
酒是上好的女儿红,斟入酒杯中顷刻间酒香四溢,拢满整个房间。
一大口酒入肠,邺王轩长长的叹息一声,喃喃道:“孤可能是做了一件错事。”
汪泉知道邺王轩所说是何,他有心劝说,却不知从何开始劝,只得静立在一旁。良久后,一句话才在腹中酝酿出来,这才上前一步轻声劝道:“王上,二公子思虑周全,若是您真的收回赐婚,怕是不仅二小姐的声誉会受损,夏家,以及娴嫔娘娘也会因此而寒了心。”
邺王轩两指捏着酒杯,眯着眼睛定定的看着酒杯之上浓墨染就的万好河山,唇角扬起一抹讽笑。
“君子一诺,重于九鼎。”他喃喃的说着这八字,似在诠释着汪泉未曾说出口的话,又似在对做着一个决定,坚决自己的心。
汪泉明白这八字的含义,邺王轩是君,他下的旨意说出的话,便是代表君王的权威。权威若是随意收回,会被满堂文武大臣诟病,不足以让底下臣民屈服。
在他没有独揽大局时,断然不能把自己陷入这么危险的局面。
如此,这门婚事也是势在必行。
暗自在心底叹息一声,见邺王轩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便走上前温声提醒道:“王上,您今天还有许多奏章未曾看,酒不宜多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