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影子从暗处跳了出来,手里的兵器,挡住了孟古面前的长剑。缪千里吩咐道:“把她安全的带回去。”
影子领命,拦着孟古的腰身一跃飞出船舱,向岸边飞去。
一波黑衣人见状,立即抽身出来追了出去。
缪千里心一沉,知道这些全都是江湖上的高手,他顾不得多想又唤来了影子。
一个个藏匿在暗处的影子纷纷涌出来冲上岸边时,邺王轩站起身来,他面上挂着笑,慢悠悠的伸手数道:“一个,两个……五个,一个小小的婢女,他竟然用了五个影子来护她性命。”说着,看了萧子都一眼。
萧子都此时的心,万般不是滋味,尤其是在看到孟古被剑刺杀那一幕,心底泛着的痛楚与揪心,只有他一人知道。
“你利用她,分掉了相国暗处的那些影子,可是你瞧。”他目光落在混乱的船只上,“你能保证,这些影子就是他的全部么?”
船只上的黑衣人越涌越多,几乎是全部朝缪千里涌去,但是暗处的那些人亦一个个冲了出来,人数虽少,却还是占据了上风。
“不能。”邺王轩肯定的答:“虽然不能全部乍出来,但是至少也是探出了一二。”
“所以,”萧子都一张素净的面容上,毫无一丝血色,他淡淡的抬眼看着邺王轩,原本星光般的眸子夹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色:“除了这个,王上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邺王轩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躲避着萧子都的视线,良久方道:“我知道,相国一直有意向萧府示好,那个深夜滞留在宫的侍卫,也是他送入萧府的。”
一字字,一句句,似有千金重般砸在萧子都的心上,他微低垂眼帘,唇角扯出一丝苦笑:“这么些年来,不管相国如何招揽,萧家的心从未动摇过。”
“可是你,”邺王轩回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半眯着双眼,那眼光犀利无比,却又透着说不清的清冷与愧色。唇角轻微颤动,却终是咽了一口唾液,连带着把那几乎要冲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最后,所有的话,化作一声虚无缥缈的叹息声,他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他。
邺王轩隐在腹中的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他知道以着萧子都的聪慧,一定能够猜到他心里所想,他不说,也是等着萧子都自己先开口问出声来。
萧子都低头一笑,那笑带着些无奈、苦涩、以及讽刺,“就是因为,我想要娶她么?”
邺王轩背着双手转过身只拿背对着他,目光遥遥的落在那抹尚未平息的船只上,紧呡着双唇不语。
“她虽是相国送入宫的,可她却也是一个婢女,就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所以她所要遭受的罪与磨难比之其她人要多的多。”喉咙里像是有虫在爬一样,又痒又痛,萧子都极力的遏制着喉咙里的异样,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轻声道:“我以为,王上知道那一日我之所以会那么做,只不过是意在效仿当年的元青。我对她,没有别的心思。”
邺王轩静静的听着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方转过身来,道:“可我不这么觉得,”他向前走两步,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萧子都的腰间别着的那枚香囊上,“你什么样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若不是心里真的在意,怎会舍弃自己的终身救她?”
萧子都顺着他的视线微低头,佩戴在他腰间的那枚香囊,正是孟古之前送予他的。针脚歪歪扭扭就连府上的丫头阵线都比她要好的多,但是他却一直不离身,也不知是因为他喜欢这香囊的味道还是因为……送香囊的人?
连他自己都尚且未能想明白的答案,邺王轩已经强行给他解释了,甚至是为了遏制这件事往下发展,亲自为他上了一课。
那一刻,萧子都终于明白邺王轩今日一步步布局的真正目的,滞留在唇上的唯一一抹血色,在此刻褪的干干净净,蜡白如纸的面容上,唯一不相符的是渐渐涌上眼眶的红色,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握住那枚香囊,把它狠狠的从腰间拽下来紧握在手中,怔然抬眼与邺王轩犀利的视线相对,凉凉一笑:“王上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这样说着,站起身来,躬身朝邺王轩一拜,“臣,告辞了。”言罢,不再多做滞留,折身出了船舱。
船只靠岸,萧子都头也不回的上了岸,消失在黑色中。
只留邺王轩站在那里,遥遥的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叹了一口气。那一刻,他满身的傲骨似全部卸下,喃喃道:“子都,我知道这样做你可能会恨我,但是这个时候,我赌不起,也输不起。”
此番影子的任务是带着孟古安全的回到王宫,行至王宫附近,那些黑衣人也不再执着去追。
她从来都知道缪千里身边的势力非同小可,所以对于今晚突然而来的动静并未有多大的担心,反而那些黑衣人的目标会对上她,让她的心惊了不少。
孟古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知道今天这一幕自己只是被人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如今因着她的身份,明目张胆想要她死的无非是帝太后和公主玉。
公主玉虽然身为后妃,但是却也只是一个后妃,没有那么大的江湖势力,若是帝太后派去的人,那些人不可能会对缪千里动手。
会是谁呢?
孟古心思沉重的回到房间,沉沉的推开门,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找到火折子,轻轻一吹点燃了蜡烛。
那抹烛光照亮了原本黑暗的房间同时,也照亮了房间里傲然挺立的……陌生身影。
房间里的这个陌生的身影,背立于她,从身形来看,约摸是个男子。
孟古心猛然间一震,浑身戒备起来,问:“你是谁?!”警觉询问的同时,她一步步的后退,试图在房间里搜寻防身之物。
男子慢慢的转过身来,与她相对而立时,孟古忽的怔住了……
那是一个身披玄色斗篷脸戴着一个金色面具的男子,犹如罗刹的面具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只露出一张薄唇。
烛光下,他那面具散发着幽暗的光,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薄唇扬起一抹笑。
“阿古,许久不见,近来可还好?”
——
萧子都回去之后,宿疾就犯了,萧府上下胆战心惊等了整整一夜,生怕这个身骨柔弱的二公子,就这样再也醒不来了。
邺王轩回到王宫后,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坐在御桌上心情烦闷,不可否认,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瞬间涌上来的是对萧子都满满的愧疚。可是这种愧疚不足以让时光倒流,让事情重来,这个时候的愧疚显得就十分的矫情。
事情做了就做了,绝无转寰的余地,只吩咐汪泉密切关注着他身子的状况,及时回报。
日头刚从东方升起时,萧子都终于悠悠的转醒。
然而,他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着人换上了朝服进宫。
这让特意请了一天假陪他的萧子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的追出府外,急道:“庄大人说过了,你现在应该在府上好好的静养,王上也特意准许了你的假,你怎么还这么轴的要进宫上朝?这朝会又不是离了你一天就不行了?”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中,每个人都是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萧子都没有邺王轩的狠厉算计,也没有缪千里那么精明能干的头脑,他是这些渺小沙粒中的其中一粒,不值得一提。
但是今天,这个朝会离开了他这个渺小的沙粒,还真的不行。
萧子奕眼睁睁的看着萧子都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看着马车辚辚的远去,他在原地一跺脚,终是跑到后院的马厩,骑着马追了上去。
关于昨晚缪千里遇刺一事,已经被缪千里刻意的安排般到了朝会上,满朝官员听闻此事亦是愤然。
他们的愤然,有真心真意为缪千里的性命担忧,却也有一部分的人心中在为自己担忧害怕,敢公然行刺一国之相,难道说是其余国的奸细所为?缪千里能够毫发无损的抽身而退,那是因为人家家大业大,有本事,若是下一次遇见刺客的是他们自己?
想想背脊都有些发寒,亦是连忙上奏,请求大理寺着手破案,还长安城一片明媚的蓝天。
朝堂上几乎是头一遭意见这么的整齐一致,只不过若是他们知道,他们口口声声想要讨伐的真凶就是他们的君王,该是有怎样惊讶的表情?
邺王轩端坐在君王椅上,听着他们一张张嘴的上奏,内心有些窝火,但是这个时候偏偏又得把这种火气隐下来,对于缪千里要表现出十分的关怀,最后草草的下了旨意,让大理寺赶紧派人去查。
缪千里挑了挑眉,昨个那些黑衣人可都是江湖上的高手,江湖上的人做事情快消灭证据的速度也是极快的,大理寺那帮认为江湖儿女都是草莽的腐朽官员,能够查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门外有一侍卫走到大殿上,单膝跪地抱拳道:“王上,二公子求见。”
这么一刹那,邺王轩心中一切的郁色全部都一扫而光,他连忙道:“快请。”
于众目睽睽之下,萧子都的身影似幽灵一样飘飘荡荡来到大殿之上,或许是因为刚刚从阎王手中夺回这条命,他整个人以一种极其颓废的样子呈现在众人眼中,连带着步伐也有些不稳。
汪泉眼明手快,连忙挥手着人上前搀扶着萧子都。
萧子都却摆了摆手,不让那人搀扶,他向前两步跪在大殿中央,轻甩动衣袍,道:“臣参见王上。”
邺王轩眉心深蹙,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萧子都这般憔悴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却还是平静抬手道:“起来吧。”
“谢王上。”致谢过后,萧子都却并未急着起身,而是跪着转了身子,向前跪行几步。在一阵唏嘘之声中,只见萧子都朝面前的人深深一拜,行了一个极大的礼,
大殿上有一瞬间的沉寂,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有不同,就连一向稳重自持,久经沙场的萧老将军,亦是满脸的骇色。
缪千里虽然是一国之相,但是他们萧家亦是三朝将门之家,如此显赫的家世,本不欲对缪千里行如此大礼,可是自家儿子分明是这样做了,不由的心中骇然。
唯有缪千里一人,高高的站在那里,以一种居高临下之姿,睥睨的看着萧子都的一举一动。
“臣,今日是来向相国请罪的。”萧子都额头贴着冰凉的地板,声音高朗,一字字在大殿之上回荡。
“哦?”一直未说话的缪千里,终是在这一次朝会上说了第一个字,他满眼的玩色,眼角的余光似不经意的扫了君王椅上的邺王轩,道:“本相国不记得,二公子有何地方冒犯了。”
“昨夜相府在翠柳河间遇刺,臣也在场。”萧子都仍旧伏在地上,额头贴着地板:“不仅如此,那些黑衣人也是我找来的。”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立即又是一阵唏嘘声,范由脸上的惊色来不及收,人已经走上前问:“二公子是说,昨日那些刺客是你派去的?你为何要杀相国?”
“范大人,王上还未做出结论,你就这样妄下结论,怕是不好吧。”萧老将军此时也走出来维护自家的儿子。
范由面上已恢复平静,向前一步朝邺王轩一拜:“倒不是臣先急着下了定论,而是二公子今日的一番话,着实让臣有些难以消化。方才相国也说了,二公子并未有任何地方冒犯过相国,两人之间并未接下任何梁子,臣实在是想不明白,二公子这么做的用意到底为何?”
他说出的疑惑,也是朝会上众位官员的疑惑。萧老将军不禁有些心慌急躁,忍不住的问道:“子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子都这才缓缓直起腰身,目光遥遥的落在众人之后的盘龙玉柱上,神色平静无波:“我曾经听闻,相国身边养有江湖上的影子,前段时间偶然得见一位江湖好友,向他提及相国身边的影子恐江湖上无人能及,他不服,所以就和我打了一个赌。”他怔然抬眼,看向缪千里:“赌是相国身边的影子厉害,还是他们江湖上风云榜的高手厉害。赌注是深海夜明珠,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