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梅清与那华珍婚后育有二子,一曰:梅钰;二曰:梅铭。
先说那梅钰,其容也:生得体态端庄,形容丰腴;身长六尺,阔面重颐,卧蚕眉,丹凤眼,唇似抹丹,声若含玉;其性也:宽和仁慈,淡然无争;但当涉猎经史,不喜寻章琢句;常读老庄,偶作诗文;游于市井,相交末流;盛仁尝问其志,其答曰:“愿继父亲之业,与众为乐——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贵者,吾贵之,不贵者,吾亦贵之。”盛仁然其说;尝又云:“善恶美丑,高低贵贱——只存乎一心耳。”
后有一曲,单道梅钰,曲曰:
【野菊花】生得体态端庄,长得相貌堂堂;本应苦读圣贤、博取功名、当朝为官,谁知流连瓦舍、不务正业、迷恋老庄。
【群芳醉】吃酒耍嘴样样会,子曰诗经浑浑茫;狐朋狗友夸其美,缨簪子弟笑他夯;市井小徒与其友,衙门大人看不上;说他拙劣蠢笨,却能出口成章;骂他三教九流,他却孝顺坦荡;伶官儿助教喜他,士大夫贵人耻往。
【笑牡丹】谁知他说:富贵人家,寻常百姓;同住一片天地,共看一般风景;我这边下雨,你那边岂晴?我门前刮风,你院中岂静?道是:你的夜更黑,你的天更清?你的月更圆,你的星更明?白天黑夜,日月星辰,你我皆有,何必较真。
【雨雪来】真是个强词夺理,好一个冠冕堂皇;人家锦衣玉食,你却粗茶淡饭;人家经纶满腹,你却夸夸其谈;人家寒窗苦读,你却说浑讲段;人家高官厚禄;你却愁吃愁穿;你道你看不起人家,人家笑你上不了厅堂;你道你朋友遍地,人家羞在你身旁——告诫后世儿郎,莫效此人形状!
再说那梅铭,其容也:生得英姿飒爽,气宇轩昂;身长六尺三寸,面如傅粉,眼若星辰;剑眉斜入鬓,隆鼻缓平额;其性也:坚毅果敢,能屈能伸;心思缜密,城府极深;胸怀大志,勤勤恳恳;喜读圣贤,善作诗文;不观风月,敬畏人伦。
其总角之年,是岁家贫,书不甚多,学资难供;其常立于学堂之外,贴耳听书,不论酷暑,不分严寒;偶于学堂外拾得《论语》一本,如获至宝,昼夜读之,及页翻碎,乃以浆补,反复数遍——其好学如此,时人皆异之。
盛仁尝问其志,其答曰:“读圣人之书,行圣人之事: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光耀宗祖,荫萌子孙;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孩儿之志也。”盛仁笑而颔之。
率臣有乐府一首,诗赞曰:
君不见寒风卷沙向天际,路上行人稀留迹!
君不见学子披星上学去,茫茫黑夜冰气凝!
霜重风冷月色寒,星朗地白灯火隐,
东街似闻吠,西门隐闻鸣,
冰气侵肌骨,冷风驱暖意,
寒风凛冽又如何?我心自暖无怯意!
习得诸子百家学,须报父母恩师心,
人生之春当勤勉,应效三绝毅,书山有路勤为径!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恨天怨地又何用!年华似水不可反!
今日冒寒明日暖,一失一得理当然!
通晓古今中外事,应赴国忧,荣归故里名远扬!
时年仁宗天圣五年,初夏五月初十,是夜,盛仁方忙毕归家,只见静修欹于门前,低头不知所思何事。其忽听盛仁脚步之声,忙起而躬身问安道:“父亲大人辛苦了!”
盛仁眉头微皱,嗔恼道:“铭哥儿,爹爹且跟你说了好多回:在家不必拘束,自然一些;自打你读了些许圣贤书之后,见我必称‘父亲大人’,不似小时那般活泼——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拘谨?唤我‘爹爹’便可。”
静修拱手道:“父亲大人,儿向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在外,儿当谨遵父亲长兄之言;在家,儿亦应恪守孝悌之道——不使内外有别也;若前后有差,表里不一——乃虚伪之徒也,儿窃为之耻。”
未等盛仁回答,华珍出门笑道:“官人你道你羞是不羞,还好意思责备铭哥儿?我儿今个儿说话越来像谁来着?”其忽而停顿,凝观梅清少顷,转而面露追忆之色,微微一笑道:“想当初,官人说话也是这样,一段一段,‘之乎者也’,虽然我不甚听懂,但心里却是欢喜。”
那静修听完,心里寻思道:“父亲平时评书之时,浑话连篇,何时这般像我说话过?尝亦云自己未读一篇圣贤之书,莫非父亲欺我?”
忙问道:“母亲大人,父亲年少时也像儿一般吗?”
华珍正欲回答,盛仁急以目意之,忙笑道:“爹爹年轻时何曾像你这般有文才?你娘恁地瞎说!罢了!罢了!辩不过你俩母女,快快进门吃饭去吧!”
及进家门,那静远正摆弄食具,见盛仁回家,随意而道:“爹爹回来了?儿饭已吃完,爹娘和二哥慢吃,儿看书去了。”
静修即笑道:“兄长好生安逸!莫不是又去读那些志怪之谈乎?”转而又对盛仁道:“父亲大人,您真该让兄长读些圣贤之书。”
盛仁但含笑口道:“吃酒,吃酒!”
那静远方走几步,忽而回头笑道:“静修啊,你且不知,我明天就要随爹爹一同去说书了,这样家里会更实衬些,现在不看,明天怎生发挥?”
盛仁笑道:“一个老说书的,带上一个新说书的,一个说书父亲,一个说书儿子,哈哈,妙哉!妙哉!当浮一大白!”遂将身前酒一饮而尽。
静修复笑道:“兄长爹爹总是有理!”亦一饮而尽樽中之酒,后面转庄重之色,缓缓而道:“儿定会苦读诗书,博取功名,不忘父母长兄养育之恩,定让我们一家身居华堂,父母颐养天年。”
华珍笑道:“铭哥儿有这份心就行,我和你爹爹不碍事。”
盛仁但言:“吃酒!吃酒!”
一家其乐融融,不提;话分两头,却说那东京城中有一大户,其府主乃当朝郡公——茂嘉也,那茂嘉字光祖,时年六十有三矣,时人唤之曰:“茂国公”;那茂嘉性随和,无主见;优柔寡断,随波逐流;然却好善施,喜诗文;其年老无子,直至半百,方得一女——乃其妾严氏所生也;一家人奉其若稀世珍宝,视其如掌上明珠。
其女因其年未及笄,便有名而无字,其名唤:柳依。
其形也:生得雍容华贵,温文典雅,体态优美,步生微风。后有诗赞曰:
身长五尺又五寸,
面开桃花复桃春。
鬓眉弯弯扶乌发,
臻畀挺挺下绛唇。
琼花玉耳匀称脸,
丹凤双眼隐星辰。
羊脂锁骨衬粉颈,
平直削肩柔膊嫩。
倩影悠悠裳怀香,
莲步稳稳袜生尘。
沉鱼落雁世人赞,
茂公爱女谁曾闻?
其性也:
尚雅崇高,不安安逸,胸怀广阔,志向高远;明曲折、辨是非;喜读书、善作文;茂嘉尝叹其曰:“吾儿若是男儿身,必能光大门楣,照耀先祖!惜是女儿身也!”其亦言:“己胜世间男儿多矣!”自赐其字曰:凰桐;其亦不喜静于闺阁之中,多女扮男装游于市间,父茂嘉因溺爱其,竟也不管。
率臣有诗叹曰:
女儿之身儿郎志,
不好女红好书琴。
笑看世间俗尘事,
睨视群芳凤凰吟。
年方十三,便以文才美貌闻于缨簪之家、官宦之门,求亲者络绎不绝,门庭若市;然其自视甚高,求亲者多难入其眼,不合其意。
时年仁宗天圣五年夏七月初五也,其父茂嘉因新旧党派之争,见馋于上,上命刑部及临示有司查之,身陷囹圄;因其宗祖旧功赫赫,乃太祖亲封之国公,故而郡公府钱粮供给,仍然未断;况其乃皇亲国戚,府外良田置业,日营巨利——故其虽被查,仍未革职褫封,家中一切,仍然如常;柳依得知其父之事后,心中闷闷不乐,无处释怀,遂唤左右轻装淡扮,懒画男妆,于东京城中四处闲走,漫无目的。
及至洁园巷,见一人正坐于青石之上,手握《中庸》,低头畅读,其声朗朗,如若无人;其身后挂一白布,上写四大字:“测字算命”,身前铺一白布,布上画一太极,太极之左有薄黄纸数张,读书之人年未弱冠,生得相貌堂堂,俊彩异常——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梅铭是也!
诸位看官不禁会问:“那梅铭自小便志读圣贤之书,不效三教九流,何至如此?”莫急,且听率臣慢慢道来:
且说那梅铭亦是聪慧之人,偶有一天,寻思道:“常听人闻:求取功名,非尽读书,也赖贵人相助,想我现在生于末流,父兄皆是市井助教,谁能知我之才?若得贵人相助,我亦得其便,莫不如于闹市勤读圣贤之书,使人知我好学之名,如遇知己,更是我幸,如遇达官贵人问之,我便以才学感之,亦是美事;昔时有姜太公渭河直钩钓鱼而遇文王,未免言过其实,我效其事之意,不效其事之行。”遂于闹市行此之举。
那柳依看静修如此之景,遂踏步向前,笑道:“可笑!可笑!口读圣贤孔孟之书,而行助教末流之举。”
静修听之,遂抬头而望,见一佳人立于跟前,忙起身而道:“让小娘子见笑了,某本想寒窗苦读,但为生计之资,不得不为之耳;大千世界,知己难遇,茫茫人海,伯乐难求;某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柳依不似寻常女子,见静修之貌心虽美之,但若其口吐市井粗糠之言,亦不会和其言语,其听静修如此之说,反问道:“听你如此之说,你常读圣贤之书,欲取功名——莫非测字算命之说乃是虚言?那你为何立此布幌,欺言世人?”
静修笑道:“非也,某虽不才,然亦略通玄幻飘渺之学——故而为此之举;小娘子如若不信,可试赐一字。”
柳依听毕,即取纸墨,心中寻思道:“但愿父亲身体安康,阖家安康——莫不如写一‘康’字。”遂写书一字:‘康’,其字隽美,写毕,即道:“你若能解之,便是实学,如若不能,便是欺世盗名之徒,我虽女儿,却耻与你说话。”
静修先观其字,再观其左右之人,复观柳依,心中已然有数,念道只需如此如此便可。
正是:
欲使才学世人闻,
先向俗世市井寻。
佳人不称我小哥,
吾却淡然钓其心。
毕竟静修如何解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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