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豆巷。巷口飘来阵阵醋香味。
街道巷子的行人随着暮色降临,逐渐稀疏,只有出门做生意的扁担卖货郎之类的小生意人回城,踩在青石板上疲惫拖沓的步伐声,随着叮叮当当的摇铃响回荡在巷头巷尾。
战争一朝打响,生意也不好做,往日还算热闹的主街道也变得冷清,城里的人将往日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都像书本一样合起来,掩得实在,过上暮归歇息的日子。
林淑茵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巷口,便看见一个熟悉的瘦小身影,正弓背伸手在大木桶里搓洗着碗碟。
“嫂嫂。”她开口,竟有些颤抖,和不细听便捕捉不出的哭腔。
那身影缓缓坐直起来,弓背坐久了,动作显得有些吃力。
“你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你哥有多着急——”那人站起来,语气里的愤怒掩盖不住,但是瘦小的身子板下挺着的大肚子看着有些触目惊心,像极了一只临产卵的飞蛾。
淑茵没有回应,但是这样的责备里每一分关心她早就熟记于心。
“茵茵,你怎么了?”林嫂见她没什么反应,也不解释,忙站起身,动作有些笨拙,身形一晃,淑茵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
“我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活都快做不动了。你不要乱跑,别让家里为你担心了。”林嫂一边说,一边由着她搀扶着坐下。
淑茵看着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也不想乱跑,只是离这个家摇摇欲坠的日子越来越迫近,她只能想尽办法去阻止一切的发生。
淑茵接过嫂子手中的活,开始麻利地洗刷木桶里的碗筷,现如今除了达官贵人才吃得起这豆腐,哪怕一碗也才几钱,谁都不肯多花这无关紧要的碎银两,赚的钱自然也更少了。
“回家吧。”淑茵吃力得提起那笨重的木桶,差点没有一个趔趄。
“提得动吗?”林嫂关切地问。
淑茵看着她那大得可怕的孕肚,咬咬牙,说:“行!”
要说这辈子过的全苦,也不是,淑茵总会想起以前自己穿纱裙上学堂的日子。
那时候,日子是真美。
父亲做的百货小生意不算大,但在城里也是好几家铺面,兄妹三人日子过得无忧无虑,穿最好的衣服,上得起城里最好的学堂,吃好喝好,甚至家中还有几个妈子可以使唤。
战争没有完全摧毁一座城,但是铁马金戈下,总有被完全踩碎的幸福之花。
父亲死了,店铺也很快亏损倒闭了,大哥也死在战场上,大嫂很早之前就去世,还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唯有二哥二嫂辛辛苦苦地撑起这个家。
家中母亲常年抱恙,只能领点针线活在家做,边赚点小钱,边看着家里三个尚且年幼的孩子,哥嫂每天起早贪黑去市集上卖豆腐和黑豆泡醋,赚的钱不多但是至少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清贫却落得个自在。
“穆老爷今天来过吗?”走在黑暗的巷子里,淑茵忍不住开口小声问,害怕又不甘。
片刻沉默,林嫂小声回答:“没有。”
淑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穆家是做粮食生意的,是城里数一数二的粮食大户,在乱世,粮食,是最大的保障。
穆家的老爷子今年50多了,膝下别说儿子,连孙子都一群了,还成天物色着漂亮姑娘做小老婆。
凭着美貌远近闻名的林淑茵,自然是在他的觊觎下战战栗栗地活着。
淑茵看着小镜子里的那个标致的美人,不禁咬着下唇陷入沉思。
同样是姓穆,那天她要刺杀的穆南城穆将军,却年轻英俊,眉眼间有呼之欲出的野心和风流。
最重要的是,他是这座城的王。
“想什么呢?”林嫂夺过她手中的小镜子,也拾掇起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笑着说,“你不用看镜子,也这般漂亮。生在这贫民窟,真是委屈我们茵茵了。”
说着宠溺地揉了一揉淑茵的耳朵,淑茵从她粗糙的手心里感受到自己厚厚的耳珠。
“这耳珠长得圆润厚实,是有福气的。”脑海里,浮现起小时候家里的妈子说的话。
学堂的老师说过,人的一生,不能苟且,只有不甘,才能有新生。
她攥着自己身上洗得发白显旧却整洁的衣裳,在心底一遍遍肯定着那句话,那句一直撑着她不妥协的话。
穆府。
大夫人看着床边靠着椅子睡着了的莺莺,有些为难。
“小姐,醒醒。该回去了。”小莲轻轻拍了拍莺莺的手臂,却惹得她不情愿地抬手推开。
再唤,莺莺已经不耐烦地哼唧了一声,把头深深埋到臂弯里。
“想来是太累了。”大夫人温柔体贴地说,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心疼,“这一天几回地往我这里跑,也是心里系着潼潼不放心。”
“你照顾,能有什么不放心?”穆南城挑眉,就只是不经意一句话,让大夫人心中开出了花,吐出了蜜。
穆南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穆莺莺,莺莺闭着眼都感觉得到自己被笼罩在一个阴沉的影子圈里。
他伸手揪了一下她的耳朵,力道不重,但足够扰动莺莺让她把脸从臂弯里转出来。
“醒醒,醒醒。”他不耐烦地拍了拍她的脸颊,虽然不算打,但是穆南城的力道就是没轻没重,惹得莺莺直蹙眉,苍白的小脸上顿时有些血色。
穆南城像在把玩一个生锈不唱歌的发条玩具一样,硬生生把莺莺逼得睁开了眼。
“干什么?”她眯着眼,看似很困。
“回你屋里去。”穆南城说。
“我困极了,别叫我了。”莺莺说着,又眯上了眼。
穆南城吸气的鼻音传来,下一秒便听见他对大夫人说:“我先带她回去。”
大夫人忙答应,唤丫鬟们过来把莺莺扶起来。
她被扶着拉着,趴到了穆南城背上,很温暖很宽厚,也很熟悉。
莺莺心里有着小算盘,困意袭来的时候,她就想着顺坡而下,今晚睡在大夫人院里了,醒来还能多看潼潼一会。
哪知道穆南城这个破局的,吃饱了撑着还想把她带回去,她真是有气没处宣泄,又不敢睁眼痛骂他一顿,只能由着他将自己背起。小莲忙将厚披风披到莺莺身上,一边步履匆匆地跟上去。
出了屋门,冰寒的风吹到脸上,莺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身下的穆南城敏锐地察觉到了,于是走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