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
陆傅笙像往日一样从公司下班回家,进了大厅便看见大姐陆鸢禾和母亲在沙发上坐着,他正要回自己房间,便被叫住。
“三儿,听说你最近将军府跑得频。”陆夫人说,但不似大姐那般眉眼带笑,反而慈眉善眼间有难化的愁容。
“怕是有什么花让弟弟移不开眼了。”陆鸢禾拈着手中的丝帕,笑着打趣。
陆傅笙看着母亲不符合常理的愁容,忙用眼神暗示大姐不要打趣他。
“三儿,你二哥去得早,本来我也不想再提。你若是跟小军官来往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愁事,但娘说过不想你掺和到军事里,不要跟军府的有关联。”陆夫人开门见山,不想跟他磨蹭。
“母亲,莺莺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陆夫人抬眸,一双苍老却不失明亮眼神的丹凤眼挑起,足见年轻时候的光彩照人。
“她叫莺莺对吧?”她端起茶小抿,轻吹热气,若有所思。
“哎呀娘,这姑娘家的和军事有什么关系?你这是多心了。”陆鸢禾说着,朝一旁蹙眉的陆傅笙使了个眼色。
“将军府人丁稀薄,就这一个妹妹满城皆知,到时候你若是娶了来,你就是半个驸马爷。这世道乱的,什么时候改朝换代你能知道嘛?你到时候有得遭罪,你不掺合军事,人家敌军都不一定放过你。”陆夫人对女儿的辩驳很不赞同,嗔怪道,“弟弟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
“哟,还驸马爷呢?”陆鸢禾忍不住掩嘴笑起来,被陆夫人的眼神狠狠地剜了一下。
“娘,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您还怕株连九族呀?”陆鸢禾摇着她的手臂,说,“再说这穆家妹妹我曾经瞧过一眼,人是娇美温柔,知书达理很是有眼缘。若是您瞧了,只怕比我们傅笙还急。”
陆傅笙不想听多母亲的忧虑,潦草应付过去便逃脱了,余下的想必大姐也能应付。
每次母亲说到二哥,便如同在剜他心头肉,是泣血的记忆。
他回到房间西服也未脱下,扯扯衣领便仰头倒上大床,头顶上的水晶吊灯投射下来的昏黄灯光有些刺眼,仿佛那天的烈日。
二哥陆翊禾和自己一起留洋美国读工艺美术,天生性子烈的陆翊禾在国外读书就经常闯祸,聚众游行,开小会对他来说就是常事,若不是在美国做生意的舅舅一次次担保,只怕他连牢底都得坐穿。
回国以后的陆翊禾更是如鱼得水,乱世出英雄,心高气傲,作为有远大抱负的爱国青年,陆翊禾不管不顾地参加了骑兵部队,也是让家里头疼不已。
陆傅笙第一次见到穆将军,便觉得极为亲切,那身英姿飒爽的军装,那不羁放纵,一身烈气的样子,像极了二哥陆翊禾。
陆翊禾是正午接的军令,那天烈阳当头,他饭碗一搁便匆匆出了门,谁都没阻止他,就连平日里爱叨念他的母亲,也没理会。
如此平常的一别,成了此生永别。
当阵亡通知书送达陆府大门时,母亲和大姐几乎是一前一后晕厥过去的,老太太更甚,哎哟哎哟地捶着心肝叫疼,当晚一口气没上来就诀别了。
好好的陆府,一时挂满白纱缟素,一场丧事送走了一对祖孙。
“这辈子,人总会为了心中的那团火,牺牲点什么。”
陆傅笙跪在灵堂里,脑海里一遍遍过着二哥跟他说过的这句话。
陆翊禾像一团火,就此灭了,连家人也不敢再触及,只怕触了一手地狱的炭灰。
家人不敢想起他,但陆傅笙知道,这世上总有成千上万的人受惠于他,永远地记挂他,他并不算完全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