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记得16岁的杜朦送穆南城出关远走的时候,披着的也是这样一袭橘红的小袄,杜滕那时笑她这袄子好生老气,只怕母亲见了也不上心。
但莺莺不觉得,穆南城只说这袄子有大漠的风情,只有阳光下盛开的大漠之花,才这样明丽张扬。
“我瞧着好,衬脸色。”
穆南城说。坐在轿撵上的莺莺拂起帘子,穆南城骑着高头大马,坐得挺拔笔直的身影清晰起来,他也正巧回头,她的眼光躲闪不及,撞进一双带着明朗笑意的深邃眸子里,泛起涟漪。
“莺莺!帘子放下。”杜滕察觉了,忍不住低沉声音呵斥。
莺莺不情愿地松开手,帘子放下那瞬间,她只觉得穆南城那双不羁的鹰眸里都盛满了矛盾和落寞。
“杜少爷,大清已经完了!”莺莺在车里不悦地用力甩了甩罗扇,抱怨,“还拿这些规矩压制我!”
杜滕感觉到身边的随从车夫都投来了震惊的眼神,恼怒成羞,只觉得这妹妹说话越不成体统,一马鞭怒甩在马车上,惊得前面的马都鸣叫出声。
“杜滕!”穆南城见状忙勒马制止,“莺莺年纪小不懂事,何必动这样的气!”
“十六岁都可以出阁了!还这样不明事理。”杜滕反驳。
莺莺只觉得那时的杜滕,每日像有着重重心事,对自己不再那般温和纵容,与穆南城也不似以前那般亲密无间。
只是她拉下帘子了,窗外的事情谁知道呢。连透进来的阳光也暗了几分。
秋夜微凉,莺莺是被窗外涌入的风吹醒的,或许是小莲粗心忘了锁窗,窗户轻拍在墙上发出的声响让她无法不去想。
如今的梦愈加真切,她总回忆到家人和往日光阴,像说书一般,在梦里过滤一回,真像上辈子一般。
情已至此意哀切。
她披上斗篷起身去关窗户,却看见院里石椅上坐着一人影,一时心跳惊得漏一拍。
躲窗后打量,云过月出,白霜落在那人身上,灰蓝色的军装在月色下像极了猛兽皮毛,暗沉威严,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不凡。
“穆-南-城”
穆南城闻声回头,便看见穆莺莺站在屋里门边,举手掩嘴小声唤了他。
“你怎么还不睡?天都要亮了。”他问。
却不成想引来莺莺一声嗤笑:“我还没问你呢,大半夜在我院里吓唬谁!”娇蛮傲气的样子,像是值豆蔻年华的杜朦。
穆南城不回应,转过头去继续看着满院的白霜,和地上红霜铺毯似的枫树落叶,怔怔,看似满腹心事。
莺莺趿拉着布鞋就出了门,穆南城听见声响又回头,她已经走近石桌边了,拢着一袭斗篷,呼哧哧地抱怨“好冷好冷”,一头长长的乌黑秀发披落在肩头,打着漂亮的卷儿,月色下黑发白肤,看着冰冷妩媚别有一番风情。
“乱糟糟就出门,就不怕我笑话。”他转头看着他处,嘴角笑意似清风般清爽。
“既然是哥哥,何必跟妹妹计较呢。”
莺莺本想让他无言以对,不成想,他才有这本事:“你想一辈子做我妹妹吗?”
“……”莺莺语噎,摸不清他说的有几分认真。
荷塘里的游鱼发出扑腾声,惊起的是莺莺心里的涟漪,面色上的愠怒。
“不做妹妹,做你的姨太太吗?”她呵斥,气得像一头有脾气的小兽,“穆南城,你不要仗着我只是一个孤女就言语轻浮!”
穆南城看着她的眼神黯了黯,转即轻笑,仿佛笑她不懂事,“你是妹妹,哪里会是我的姨太太。”
不会是姨太太,不会是姨太太,不会是姨太太…莺莺只觉得这句话在心里,在脑壳里胡乱撞,撞得她脑袋里嗡嗡嗡的响。
“穆南城,我送你出关,又等你回来,我就等来你这负心的王八!”
莺莺不知哪来的勇气就居高临下地朝着他跳脚大斥,大概是觉得这话不够挽回颜面——
“我嫁到陆家当正房太太,都不要嫁给你当小妾!”她一闭眼把话撂下了就跑。
进了屋关门的时候,穆南城都没回头来,大概是她的话将他面子刮完了吧,他的背影异常的落寞,白霜披在他高大的身躯上,看着像雪一样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