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成和Aloson的主治大夫刚出病房,就迎上了Aloson的父母,他们惶恐不安地期盼他们给的结论。
“手术难度和风险都很大,Aloson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楚天成如实陈述。
Aloson的母亲有些站不稳,被丈夫牢牢拦住了肩,他近乎绝望地问:“有几成把握?”
楚天成紧蹙着眉,“很难说,保守估计就只有百分之五十。”
夫妻两人沉默了,百分之五十,这就是赌博。保守治疗,Aloson或许还能多活一段时日;如果手术,也许在上手术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宣布了死亡。
Aloson的主治大夫轻轻拍了拍Aloson父亲的肩,他们已经尽力了,现在只能祈祷一个奇迹。
楚天成沉思半刻,“一种新型的治疗方案我刚才也和医疗小组讨论过,除了一例,目前基本没有临床案例,在这里是不被允许的,除非得到家属的授意书。”
主治大夫解释,“这就等于是临床实验,你们愿意让Aloson接受这个实验吗?”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
楚天成明白这是个生死攸关的决定,他缓缓地安慰,“我知道你们需要时间考虑,我会等着你们的答复。”
“我可以去看看孩子吗?” Aloson的母亲突然问。
“当然。孩子很懂事,特别配合。”楚天成夸赞。
主治医生笑着点头,和Aloson父母道别。两人一路缓步,讨论着病情。还未到办公室门口,突闻身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由远而近。
“楚医生,”Aloson的父母赶到近旁,“请为Aloson准备手术吧,我们愿意冒这个风险!”
决定得太快,让楚天成有点不敢确信。
“Aloson说他信任您。” Aloson的母亲恳切地解释。
楚天成一丝莫名地感动,十岁的孩子,初次相见,怎就生出交托性命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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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樾站在航站楼的登机口,望着夜空下航班一点一点闪烁的信号灯,渐渐远去,轻轻转着小指上的戒指,默默念着两个字,小小。这个女孩无意中推开了他紧闭的心门,偷偷在他心里留了一颗叫作爱的种子,任由它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绿叶成荫。
她的笑就像一束晨曦的光,肆意地洒进他心里,驱散了多年来遮天蔽日的阴霾。每见她一面,仿佛就能在那泥泞烂恶的水坑中多捱上几日。
她不爱,却相帮,她恨他,却舍命相救!
那晚,风起,她一席白裙轻舞,黑眸递送的目光,像揉进一苍穹的繁星。那一瞬,他突生的却是一种自私的幸福,就这样死在一处,真好!他甚至不想再关心凡俗的一切,他只想牵着她的手站在母亲面前,站在秀姨面前,告诉她们,有她足够了。可她不允许,她要让他留下来。
秀姨临终曾安慰他,这一生苦了你,再苦也好好走完,他日过奈何桥时,喝下一碗孟婆汤,便前尘尽了,来生定会平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当时,他点头。
如今,如果真有这轮回,奈何桥边,他一定掷碎那碗,再多苦痛他也记着,只为记住一个人,一双笑眼。
“严总,”身边的年轻人轻轻提醒他,“已经开始登机了,我们走吧。”
他回过身,看一眼他手里捧着的骨灰盒,颔首,无论有多不舍,他也必须要走,因为有太多的人用血肉之躯为他铺砌了一条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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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外的灯在闪亮了长达七个小时后,终于熄灭了,隔着ICU的落地玻璃墙,Aloson的父母见到了他们的儿子,平静地趟在病床上,甜甜地酣睡着,一如他出生时的模样。
“这两周都是敏感期,希望他能坚持住。”
Aloson的母亲望着楚天成疲惫的面容,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哭出来,用力抱住了他,“谢谢你,楚医生!”
楚天成身子一僵,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算是安慰。
他脑海里突然就闪现出一句话,“同样等待您到来的人”。Aloson的钢琴老师是谁?他想问,可话到嘴边,又忍回去,这个时候恐怕并不应该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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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身穿囚服的男人坐在监狱的探望室里,低垂着头,听见有人进来,他抬起头,便看见了一双深沉如井的眼睛。
来人在他对面的坐下来,端起一杯被警官送上的咖啡,轻啄一口,放回桌上,热气腾出醉人的醇香,让他忍不住皱眉。
“可以来一杯吗?”他终于按捺不住诱惑,提出要求,三天来,他第一次开口。
警官看他一眼,一招手,杯碟也被送他的面前。他贪婪地喝了一口,就听见对面的人开了口。
“你和赵芝枚是什么关系?”
“相识。”男人淡淡一句。
“相识就可以为她卖命?”
“做我们这个生意的,从来就只问价钱。”
“你和她合作过几次?”
对面的男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依旧低垂下去,“就这一次。”
“你记性不好,”严樾冷冷地盯着他,“我提醒你一下,二十三年前,你还替她解决过一个女人,一个六岁大的男孩,和一名司机,是不是?”
没有回答,只勾着的头颅盯着那咖啡,头顶的发微微有些卷曲。
“可惜当时你杀错了人,你不知道她的女佣将那孩子偷梁换柱带走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想和你兜圈子,”严樾的身子向桌前倾靠过去,“我只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对面的男人两手一摊,随意地靠回椅背,“你现在呼风唤雨,还需要和我一个阶下囚做交易?”
“你告诉我当年发生的事,我也会让你知道一些你感兴趣的事。”
“我没有感兴趣的事。”男人冷冷打断他。
“哦?是吗?看起来你是真的记性不好。”严樾勾勾唇角,轻嘲地冷笑。
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示意窗口边的警官进来检查。警官进来,扫了一眼那张纸,面无表情地递给了一身囚犯服的男子。
他接过纸,胡乱瞥一眼,全篇的英文让他没兴趣看下去,一丝不屑,扔回到桌上。
“我知道你不想看,我来告诉你,”严樾交叠双腿,靠回椅背,一副闲情雅致,语气也风轻云淡,“这是一份亲子鉴定文件,证明一个孩子与赵芝枚和龙威的基因相匹配。”
这个叫龙威的男人突然坐直身子,抓起了桌上的纸,他认识的英文不多,但也在最后的结论处清晰看到了两人的名字,以及另一个人的姓名,像个完全陌生的符号。
他抖了抖那张纸,爆出冷笑,“你可真是用心良苦,这种荒谬的东西都能捏造出来?”
“我从来不捏造事实。”严樾靠着椅背,语气淡漠,“你以为不说当年那件事,就能轻判?这次的绑架,影响恶劣,引渡你的人除了香港警署,还大陆。你应该不会忘记陈老三帮你带的那几票货吧。”
龙威冷冷望着他,胃里却翻腾着涩苦的咖啡水。一年前发现他跟踪阿枚时就应该解决了他,先暂后奏!他早看出他的城府,可没探究,不知竟深得无底。一个蛰伏数年的猎手,需要何等的心智和耐力?
“我只后悔没杀了你。”
“为什么?”语气有些讽刺,“是她背弃了你。”
龙威低垂下头,挡住了一张阴晴不定的脸,那是他最介怀的事。
“你应该知道她的心早就散了……但这个孩子是你的,他已经长大成人了……告诉我真相,我让你见他一面。”
对面的男人缓缓抬起了头,疑虑,“她也知道?”
严樾颔首。
龙威一丝嘲讽的笑,“那你应该去和她做交易。”
啪一声闷响的拍案,让毫无防备的龙威心一颤,就听见一声冷冽的质问:“为什么和她做交易,人不是你杀的吗?!”
脸上肌肉抽动一下,龙威自知失言,缓缓闭上眼睛,下意识避开他冰寒刺骨的目光。
“龙威,你闯了半辈子,到头来,不想连坟头烧纸的人都没有吧?”
坟头烧纸?他不敢奢望,但倘若真有这一点血脉,是让他心念一动。当初为了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他很想撇了这烂仔的身份,金盆洗手,也发了狠地想带她走。可惜一个吃上了山珍,穿上了绫罗,在闪光灯下站过的人,再和她讲青菜豆腐的故事那就是瞎扯。
“二十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严樾步步紧逼,二十三年啊,他在等一个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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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年前,那是一个雨夜,他闹着要母亲带他离开宴会,秀姨牵着浩然临时赶来送伞,阿城开着车送他们回家。父亲还在应酬,他营造的帝国是那么成功,那么多人为他举杯庆祝,场面欢腾热闹。可年幼的他只想回家,他不想再被那些陌生人摸着头赞美,不想再吃那些永远也吃不完的餐点。他累了,只渴望回家睡在温暖的小床上。车在车流里缓缓行驶,他依偎在母亲怀里迷迷糊糊地打盹。
车猛地在路边刹停,他被车声一惯,吓得醒过来。
“阿城,你干什么?!”母亲有些不满。
“太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们威胁我的家人,如果不送你和少爷去他们指定的地点,他们会杀了我全家的,……我一家五口啊。”阿城在哭,哭得压抑。
“阿城?……”
“我没想到秀姨突然来接你们,我实在不忍心啊!”
他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阿城那么大的人为什么还哭,他只知道阿秀和她母亲开始争执。
“让我去,太太。”
“阿秀,他们一定认得太太少爷的。”阿城泪流满面。
阿秀一愣,突然匆匆脱掉了浩然的衣服,又去脱他的,浩然如他一样,傻傻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然儿,妈妈先带小少爷回家去,小少爷累了,你陪太太去个地方,晚一点妈妈来接你。”
浩然懂事地点点头,从小他就这样沉默而顺从。那一年他七岁半,可个头却还没六岁的他高。
“不!秀姐,你干什么?!”母亲死死拉住她的胳膊,“不可以!你带两个孩子一起走!去报警!”
“那他们会杀了阿城全家的!掘地三尺也会把孩子找出来!”
“不可以这样!没王法了吗?!”
“太太!”秀姨使劲推开她的手,“记得普陀的大师吗?”
母亲突然僵了,如被戳中了死穴,眼里涌出两行泪,嘴唇蠕动着,喃喃道:“原来竟是我造的孽,……秀姐……”
“太太,别说傻话了!浩然,乖,快把少爷衣服穿上!”秀姨将他的衣服塞进浩然手里。哆嗦着帮他换上浩然的衣服。
母亲跪在了车里,搂着浩然痛哭,“秀姐,这不对的!”
“浩然遗传的病,和五哥一样的,太太花了那么多钱,请了那么多大夫,都说也就能撑这两三年了,这是孩子的命!”秀姐含着泪劝,母亲缓缓松了手。
“越越,越越”母亲紧紧握住他的手臂,声音像被雨水打湿了,“听妈妈说,今后跟着秀姨,听秀姨的话。这个你拿着,一定收好了。”他的小手里就有了一颗硬硬的东西,他一直紧紧握着它,直到后来他才发现掌心里是母亲一直佩戴的婚戒。
“秀姨,我们去哪里?为什么妈妈不和我们一起,妈妈要带浩然哥哥去哪里?”这些话他一路问着,回答他的只有夜空淅淅沥沥的雨,冰冷地打在脸上。
二十三年啊,他们从香港到马来,从马来到新加坡,从新加坡远渡从洋到了加拿大,最终定居美国……秀姨当过女佣、保姆、洗碗工、保洁员、缝纫工,她几十年如一日,默默地承受着一切繁重的体力劳动,忍受生活的艰辛,用微薄的收入将他送入了哈佛。
多年后,直到他长大成人,秀姨才将当时一张破旧的报纸递到他手里,新闻图片上黑焦的尸体,以一种近乎扭曲的方式紧紧搂着一具小尸骨。那宗谋杀案在他看来像读着别人的故事。
他凝望着病榻上形容枯槁的她,握着那双布满细茧,瘦骨嶙峋的手,哭干了一生的泪,记忆中她是个沉静而秀丽的女子,如今不到五十却像是走完了七十年的人生路。
“越越,秀姨不能陪你回家了……,照顾好自己,再苦也要完成学业,只有一年就毕业了……将来一定要回去……”
往事如烟,但严樾却时时刻刻都要牢记他活着的意义……如今恐怕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才能告诉他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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