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又过了两年。
山庙屯。傍晚时分,夜幕即将降临。
远近的鸟雀、归鸦叽叽喳喳归巢了,在那些山林的树梢间扑棱棱着翅膀,阴霾密布苍穹,有些灰暗的天幕,看上去像是要下雨。
今天下午放学,是李小岚放牛羊,她已经是二年级学生,还有大半个学期,就要升入三年级了。
李宏、田桂花忙活着将村部堆积在一起的铁矿石装车,运走,因为今天又凑巧有外面的货车来收购铁矿石。
所以,李小岚放学回家后,只好赶着牛羊去山坡上放牧,眼看已经快天黑了,李小岚早已经将牛羊用“牛羊嘴篓”罩上,赶回家里了。
她还要将从山里砍拾的柴禾,捆绑好后,用背篓背回家里。
牛羊嘴篓,实际上,是用竹篾编织的,编成牛羊嘴那么大的斗状物,然后用绳子拴起来,挂在牛羊的嘴上。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即使没有人看守着,这些牛羊也吃不到地里的庄稼,因为这嘴篓刚好是将牛羊的嘴给罩着起来。
当然也是为了省事,只要罩着牛羊嘴篓,这些牛羊只好乖乖地跟着羊肠小道,或回家,或赶出圈门去山坡放牧。
如果是赶出去放牧,到了山坡,将这些嘴篓摘取下来,牛羊就可以去啃食草料,而如果是放牧之后,赶回家,到了圈里,也会把嘴篓摘取下来,直到下一次赶出圈的时候,会再给牛羊挂上嘴篓。
农村出身的孩子,都有着勤劳的品质,像小岚也很懂事,放牛羊之外,还会砍拾一些柴火,背回家里,用于烧火煮饭菜。
在石窠村这样的山区,煮饭菜一般都是柴火饭,用干柴,搭一个灶台,或者搭建一个火炕,这种火炕可不像是北方那种炕头。
通常,南方的火炕是木头搭建起来四四方方的台子,这种火炕,也叫“火铺”,其构成是四角是圆木凿成的方形柱子,比较粗,通过凿孔用木头穿插形成四方形框架,高有一米左右。而中央是空出来,四周用比较厚实的模板,像什么枫木板,或者山里的青冈木,这些模板都是实木的,也很厚实。
铺在构建成的框架上,就是“火炕”或者“火铺”最基本的造型。
接着,中间是用一些火砖砌成一个方向的桶状,搭建铺就起来,用于烧火造饭。
这样一种火炕式的灶台,烧火造饭一般用火炉,或者三脚架,火炉会节省一些柴火,而三脚架由于一个钢筋之类圆形圈,下面焊接三根脚,再在圆形圈上内凹向焊接三根短的钢筋,就是最基本的三脚架,接触面比较大,所以会比较耗损柴火。
即使比较耗损柴火,但在石窠村这样的山区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柴火,去山里砍一捆柴火,可以烧上一阵子。
一般情况,烧火炉是夏秋季节,烧三脚架是春冬时节,由于石窠村这个地方,海拔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高,所以,早春入冬,气候是比较寒冷的。
那么,烧三脚架,一家人围坐在火坑周围,一边煮饭菜,还一边可以烤火取暖。
尤其像是逢年过节,或者红白喜事,大冬天里,一群人围坐在火铺周围,一边烤火,一边谈天论地,却是格外的温暖。
除了这样的火铺烤火取暖之外,那就是炭火了。
说到烧炭,对于山里人来说并不陌生。
先是择址挖窑孔,然后是砍树锯木、装窑、烧窑、封窑和出炭等几个环节。
窑孔位置应选择于岗头垅背稍微平坦之处,以通风、干燥的地方为宜。整座窑孔呈大半个圆形状,先用锄头划一个大致的轮廓,然后把圈内的沙石泥土都挖出掏空。
那土窑高约五尺半,宽六尺左右,四周靠边沿之处,留好三至四个烟囱洞和一个观火眼。
然后开始砍树伐木,一座炭窑安排七八个壮劳力,大伙儿分散开,每人手里捏一把锃亮锋利的长柄大斧子,在陡峭的山腰垅坡里,见碗口粗的树木,挥斧就砍。随着斧子的起落,一棵棵树木扑倒在地,即刻斩头去梢,将中段砍成五尺来长,不带枝叶的光木段,拖到窑里。
接着就开始装窑,树段竖直,从里到外,按一定的层次程序排列于窑孔之内,把含有松脂的、容易燃烧的松木段放在引火口。然后在排列着的木段上端盖一层厚厚的柴草,柴草之上再覆盖黏性度较高的黄泥,要有一定的厚度,先用脚踩,再用长木棍子不停捶敲,直至黄泥光滑油亮为止,这就是窑顶,相当于屋瓦。
等第二次烧用,老窑顶可以留用,省了这道工序。
装完窑后,可点火烧窑,先用干柴引燃,塞进窑口洞里,用干柴烈火烤里面的木段,从湿烤到干,渐渐地松木段也开始发出火苗,燃烧起来。
开始时,炭窑冒出的烟带有水蒸气,是白色的,几个昼夜后,烟变黄,再变青,然后烟几乎是看不见了,往上冒着的是青纯的气,此时就可封窑,即把洞口、烟囱和观火眼统统用黄泥密封住。
对于烧窑火候的把握,需要一定的经验,必须由烧炭多年的老炭工把关,因为烧过了头,留下的是灰,见不到炭,徒劳无功;反之烧不透,封火过早,那么炭的中心部位还是木质,这种炭通常叫生炭,用起来有些烟,且炉温不高。
接下来是封窑,封窑一星期后方可开窑透气,再冷却三天,就基本告成,估摸烧一窑木炭前后需半月之多。
最后的活计是取窑出炭,打开窑门,一股呛人的烟气扑面而来,使人咳嗽不止,这时须赶紧把嘴闭住,然后弓背屈膝,在挥汗如雨中把一段一段乌黑发亮的木炭从窑内捞出来。
李小岚从山里砍了一段青藤,将柴火齐整地堆放在一起,用青藤将柴捆成一捆,通常捆柴火捆上下两端,然后,摆放横着摆放在背篓里,背着背篓,就可以把柴背回家里。
也有些是将干柴折成半米左右,竖着插在背篓里,这种装法一般是去山里枯挖树根那一段。
砍断树干,留下根部,有些就枯干了,久而久之,变得有些腐朽,去山里找这样柴火,是用一把铁锤,挥动铁锤,朝着树根冒出地面上那一段敲砸,敲砸几大铁锤,“咔嚓”树根就被敲翻,树根冒出地面。
这种柴火用于冬天火铺烤火,很有“火气”,也就是,燃烧这种树根的热量比一般的细柴火高很多。
突然,一阵阴风吹拂过来,吹乱了小岚额头的头发,小岚抬起手,撩拨了一下垂下额头的头发,眼睛歪斜着,朝一旁山脚看去。
依稀之间,只见一个足有半山高的奇怪的身影,露出狰狞的面孔,像魔鬼般。
“啊,鬼啊!”
小岚尖叫一声,丢下了背篓柴禾,撒腿就跑回家里去了。
回到家里,小岚心有余悸,钻进屋里,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嘴唇都青紫了。
等到李宏、田桂花回到屋里,家里漆黑一片,灯都没有打开,“咦?大海他兄妹俩呢?这都天黑了一阵子了,难道还没放牛羊回来?”
一边进屋一边开灯,田桂花拖着一身的疲惫,说着。
灯打开了,李宏朝着屋里扫了一眼,傻眼了,惊呼一声:“他妈,你快看,小岚!”
两人同时奔走过去,将李小岚从屋子的角落里抱起来,她浑身发烫发抖,脸上毫无血色,“小岚、小岚,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妈!”
田桂花失声呼唤着。
“鬼……鬼,好大一只鬼!”李小岚哆嗦着嘴皮子,呓语连连,口齿不清。
“小岚,别怕,爸妈都在呢!”李宏紧紧握着李小岚的手,“他妈,赶紧地,把小岚抱到床上去!”
田桂花这才赶紧将小岚抱到床上躺下,小岚仍旧一个劲不停的呓语,嘴里叫喊着,“鬼……鬼啊……我好害怕……”
“到底怎么回事?”李宏、田桂花两人紧锁眉头,对小岚这异常的举动,实在想不明白。
“大海呢?怎么没在家里?”田桂花慌乱之下,忧心忡忡,“他爸,你去问一下小蛮,看看大海上哪儿了,是不是得知小岚病了,去找药去了。”
李宏疾步走出屋里,找到张小蛮,“小蛮,你知道小锋去哪儿了吗?”
一进屋,李宏便问张小蛮。
这些年,张小蛮几乎都住在秦琳家,由秦琳照看。他们刚好在吃饭。
张小蛮放下手中的碗筷,摇了摇头,“大叔,不知道啊,大海他今天下午都没有上课,放学后也没和我一起回来,下午是小岚妹去放牛羊的,她没和我一起。”
“大海爸爸,发生什么事了?”秦琳也是马上问道。
“没……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妈一回到家里,小岚发着高烧,意识模糊,说着梦话一样,叫喊着‘鬼啊鬼啊’的,大海又不在家里!”李宏简单地说了几句。
张小蛮皱起眉头,惊讶地说道:“大叔,小岚该不会是撞邪了吧?听大海说,她今天一个人去后坟山放牛羊,那个地方可不太干净哟,她一个小丫头,该不会……”
“什么?她是去后坟山放牛羊的?”李宏傻眼了,看向张小蛮。
张小蛮点了点头,“是的,小岚妹她自己赶着牛羊,去了后坟山……”
李宏身子瘫软,一屁股坐在了一张凳子上,失魂落魄。
山庙屯,后坟山,顾名思义,就是从古以来,这后坟山,都是用来埋葬的坟墓之地,甚至有些坟墓都是荒冢,没有后世子嗣祭拜的。
这里被称之为“极为不干净的地方”,早有人传言,说总是会看见一些“鬼影”,甚至到了下半夜,经过这里,会传来各种奇怪的声音,有时像是谈话声,有时像是笑声,有时却又像是打架声。
所谓“不干净的地方”,就是存在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也有人说,后坟山以前有被火灾烧死的人,有批斗地主砍死的人,各种流血的事情,都有发生。
所以,这里才被命名为“后坟山”。
“如果是小岚撞邪了,你得赶紧去把梁大先生请来,处理一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张小蛮建议着。
虽然他拜了梁大先生为师,但是,现在皮毛都没有学到,只有找梁大先生了。
李宏沉默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赶紧回到自己屋里,他径直走进了房间,却看见李小岚清醒了不少,但还是在发烧,还是在呓语不断。
“哎哟、哎呦,我肚子痛!”突然,李小岚又在床上呻吟起来,紧接着,在床上翻滚,不断地叫喊肚子痛,捂住肚子,叫喊,“爸妈,我肚子好痛……”
“他爸,这样下去不行,得赶紧将小岚送去看医生!”田桂花将小岚抱起来,背在背上,“你赶紧的,找把手电筒,我们先把小岚送去村卫生室!”
到了90年代末,石窠村已经在村部,搭建了一间用于看病的村卫生室,引进了一些西药,可以打点滴了,但都是很简陋的设施。
李宏也没有了办法,只好和田桂花背着李小岚,朝着村卫生室里赶。
一路上,李小岚叫喊不停,喊着肚子痛,叫喊得李宏、田桂花心如刀绞,一边走也还一边担心李大海,“他爸,大海到底去哪里了?该不会是中午在村部,咱们说了他几句,他受不了,想不开吧?”
“他还想不开?这小子,关键时候,他还闹脾气,等他回来,我不打断他狗腿!”李宏被小岚突发的情况,弄得心烦意乱,一提到纪小锋,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打也不是办法,大海渐渐长大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也别老是动不动就要揍,就要打他!”田桂花责怪着。
李宏叹息一口气,“甭管他了,先让小岚去医院检查再说!”
“猴哥,你怎么不回家啊?”
山庙屯,山坳口。
张小蛮气喘吁吁,终于找到了李大海,夜风习习,吹拂着落寞中的李大海,他站在这儿,已经发呆了一个下午了。
路,在何方?
这些年,他虽然很努力跟着张小蛮学习,可是,他仍旧看不到希望。
“大海,你怎么在这里?小岚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