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响个不停。
李梅芳盘腿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黄色的符纸,另一只手放在嘴边,她正啃咬着指甲。
现在是晚上八点十五分,距离十二点还有近四个小时。她瞥了眼时间,用力抓挠着颈间的皮肤,脆弱的薄皮被抓得血红一片,可还是……
好痒!就好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皮肤表层游走个不停。
双手抓挠,却又挠不到痒处,实在是……折磨人。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自从嫁给那个男人之后,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好事!
李梅芳咬了咬下唇,一丝铁锈味灌入喉咙。原是嘴巴干裂起了皮,渗出了一点血液。她撕开了皱起的嘴皮,血流得更多了,在轻微的痛意下,脖子上的瘙痒,稍微止了些。
他妈的……
这个房间里,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看着她。李梅芳握住自己抖动的右手,把符纸埋到了胸口。她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不要再看我了,不要再看我了!”
眼皮底下,是一片黑暗。她闭上的双眼,在那个漆黑的世界里,先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然后,从黑暗的一隅中,亮起了两点光线。那光线直直射来,不由分说,也无法躲藏。这,是一道视线。紧接着,无数道视线带着邪光而来。
于是,就连闭上眼睛,也没有用了,因为就算李梅芳再怎么自欺欺人,那无数道视线都会追寻她而来,占据她的脑子。
“不要再看我了!”她睁开眼睛,大喊了一声,朝着这小小房间里的无数张如来画像和各种佛像雕塑咆哮道,“你们不要再看我了!”
李梅芳气冲冲地站起了身子,一把扯下了挂满了墙的画像,随手一卷,就丢在了地上。然后,她又把大大小小的雕塑一个一个转了个圈,让佛像的背面朝前。
这都是那个男人买回来的东西!妈的,好恶心,好痒……
李梅芳和他是相亲认识的,初见男人,她就立马被他不凡的谈吐和温文尔雅的气质给吸引住了,虽然父母嫌他穷苦,但李梅芳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嫁给她。
事实证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新婚的甜蜜和一时的吸引,在漫长的相处中,立马就淡却了。
李梅芳陷入了永不休止的轮回,她每天都要为了省下柴米油盐的钱费尽心思,工作回家还要忙家务。每天晚上,她带着一身疲惫入睡,却连一句“谢谢”和关心都得不到。
他,沈复,是个大学教授。工资不低,却不懂圆滑做人,应酬交际能推就推,推不了的,他也只是在一旁默默喝酒。
沈复的一辈子,最大的成就,估计也就是获得了教授的职称,不会再向前一步了。
虽然凭着二人的工资,生活本能衣食无忧,但沈复总喜欢去古玩店淘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往往一个小物件,就能花掉他大半个月的工资。李梅芳和他,关于这一点,曾经有过好几次争吵,但男人总是好了一阵,就越加过分。
再然后,连争吵都没有了,因为她对男人不抱希望了。
好恶心……
或许是对男人不上进,不体贴的抱怨积少成多,李梅芳渐渐地,只要一看到沈复的脸,就会一阵恶心。全身泛起红疹,瘙痒不止。
她,对沈复过敏了。
只不过,李梅芳在外人面前,还是带上了贤内助的假面,把家里管理得井井有条。享誉美名。那些人,还真以为二人伉俪情深,相敬如宾呢!
李梅芳嗤笑了一声。
事实上,男人一回家,就会把自己关在书房,搞研究。到最后,他干脆在书房里,搭了一个小床,就这么睡在那里了。二人结婚的几年后,就已不再同房了,连交流都很少。
这对李梅芳来说,倒是一件幸事。越少和男人接触,她就活得越自在,也不用整天因为瘙痒而痛苦不已。就这样撑一辈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五年前的一个普通日子,沈复突然提早回到家,整理起了行李。
“最近我不回家了,我要去一趟南岭。”他这么说完后,就拉着行李箱出门去了。
在接下来的小半年中,李梅芳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男人的消息。她很开心,一点都不在意。
最好永远都别回来了!你就留在南岭吧!
李梅芳在心底的最深处,是这么希望的。
半年后,期待落空,她接到了来自医院的一通电话。
“喂,你是李梅芳吗?你先生沈复坐的大巴,发生侧翻,他人现正在南浔医院急救中心……”
“喂喂喂,李梅芳,你在听吗?”
李梅芳挂断电话后,呆坐在床头好一阵儿。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大笑了起来。
那个人终于要死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癫狂,开心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这一天,李梅芳久违地化了一个妆,她穿上很久以前买的漂亮衣服,慢悠悠地来到了南岭。找到那家南浔医院,急救中心。
“听说了吗,那回H城的大巴发生侧翻了,好几个已经不行了,现正在手术室里吊着命呢……”
李梅芳嘴角扯动了一下,披上一脸哀戚的伤疼,融入了徘徊在手术室外,担忧不已的家属。
“谁是沈复的家属,沈复的家属在吗?”
“医生,我是他妻子。”李梅芳举手示意,演技无懈可击。
穿着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诧异地看了看李梅芳涂得厚厚的红唇,“……沈复性命没大碍,你放心吧。就是他这次伤到了脊柱,你还是要做好心里准备……”
医生之后说的注意事项,李梅芳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神智恍惚。
妈的,阴魂不散。
妈的,妈的,妈的……
她躲在厕所的隔间,疯狂地拔着自己的头发。脖子,手臂,大腿……红疹又犯了。
一车三十六人,死亡共十五人,为什么你偏偏活了下来?
李梅芳卸去妆容,在众人面前,将一个伤心过度,尽心照顾丈夫的形象演绎到完美。
一天早晨,沈复醒了过来,他愣了半天,看了看雪白的墙壁,又看了看一旁的李梅芳,以命令的语气说道:“我要喝鸡汤。”
现在是十点半,距离十二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李梅芳疯狂地挠着自己的皮肤,指甲里积了一层皮屑,她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注意着时间。
那个男人,沈复。
他本应死去的老公,已经连续一个月在午夜十二点回到这个家了。
妈的,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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