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年也是百花祭,母亲虽生了病,但仍执意要带着我去看晚上的花灯会,那年弟弟还在襁褓,他躲在母亲的怀里哭的厉害。但我只觉得他烦躁,那年,在上官家我们母女三人备受排挤。花灯虽好看,但我心里仍想的是回到家里还会遭多少白眼与辱骂。
这时,母亲突然惊叫了一声,不知道是谁在她背后沾个糖人。趁着慌乱,一只手抓住了我,带我跑向人群。我那时怕极了,我拼命的呼喊,但耳朵里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嬉笑声,“小子,你眼光不错。”我抬头看去,只看见一个佝偻的年轻男子正在对着我,他双足离地,倒飞着往后走。我差点哭了出来,但一只手却捂住了我的嘴。我转头看去 那是个少年,长得俊美但一脸的玩世不恭与邪气。
我咬住了他的手,他疼的呲牙咧嘴,但却没放手。”
董平听到此处,微笑道:“他说,被咬了,疼。我带你,去爬灯轮。”
“百丈高的灯轮矗立在燕临城北门,缓缓的转着。自从父亲走后,我便再没上去过。他真的带我上了那灯轮,在灯轮上,那少年竟异想天开的,说要娶我。我知道他是戏言,却当了真。那晚过后,我听说少年举家搬离了燕临。我以为他回来,但却等了十一年。但是没他,我或许早就像母亲一样,死在了家族的权势斗争中。我抱着一个念头,我要活着,等下次再见时,我要带着他上灯轮。”
董平想去握上官曦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董平装作不经意的收回来,微笑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你的样子再变,但你眼角的这颗痣,却变不了。”
董平摸摸了眼角,自嘲的笑了笑,他喃喃道:“这颗痣,不是我的……”
上官曦已恢复了那个高傲,冷艳,大权在握的上官家少主模样。她站起身,淡淡道:“但你已不再是他。”
“是啊,我不是他。”
“他还会回来吗?”
“会。”
“何时……”
“等南不是南,等北不是北。”
董平裹了裹衣服,深夜,凉了。
天虽不再下雨,城北又竖起灯轮,但董平知道,一场狂风暴雨,将至。
今夜,鹿岳书院一扫之前的阴沉肃穆,众人聚与一起,共迎贵客。
默沧海的修为虽只能说是泛泛,但其医术高超,更秉承其先祖遗志,怀仁善之心,行医天下。可以说,全天下有十之一二的人士都曾受其恩惠。所以,他一入鹿岳书院,便被奉为上宾。连赵绝江这等自诩江湖老先辈的巨头,也得给默沧海让三分座,再敬其一杯酒。
在酒桌上,默沧海自然是众人的中心。在他两旁,是赵绝江与慧劫方丈。其后,依次有太叔倦,犹观主,吴颜武,九阳峰的两位峰主,跟脸色苍白的姜宫主等人。
太叔倦做东,自当由他先举杯。太叔倦捧杯笑道:“默谷主可真是稀客,今年可是你第一次来燕临参加百花祭,是喜事,本院敬默谷主一杯。”
默沧海一捋长髯,笑道:“好说。”
说罢,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慧劫方丈接着道:“默谷主近日为北莽灾民施医舍药,乃大功德,老衲以茶代酒,敬默谷主一杯。”
默沧海笑道:“论功德,在下又怎比得上少林。听说少林寺为救济灾民,连过冬的粮食都舍出去了,寺中僧人也是纷纷捐出了自己的僧袍衣物。连慧劫方丈这身衣服,都有二十来个补丁。这一杯,当在下敬方丈,敬少林。”
两人喝罢,赵绝江笑道:“默谷主生性喜静,不知今年怎么想起来要来燕临凑热闹来了。”
默沧海抱拳道:“赵前辈说笑了,我默沧海来燕临可不是来凑热闹的。”
此言一出,场内登时冷清了下来。
默沧海扫视一眼众人,笑道:“北莽三十六州里,可不只有东州发了大水。我听说燕州灾情尤为严峻,这燕临虽早已不是帝都,但却还没改掉帝都的臭毛病。城外天灾人祸,城中觥筹交错。我来燕临,不是为了参加什么百花祭,只是想与诸位宗门之主商议一番,该如何为北莽百姓,尽我们江湖中人的一番绵薄之力。”
太叔倦放下酒杯,自嘲的笑道:“默谷主此番话真是羞霎在下了,我身为鹿岳书院院长,本肩负儒家使命,救济天下,但我却在这里吃肉喝酒,真是贻笑大方。”
默沧海摆手道:“太叔院长言重了,在我来燕临的路上,也见到不少书院弟子在救济灾民。书院的本分,已经算是坐到了。”
“惭愧。”太叔倦举杯一饮而尽,一脸的难言纠结。
默沧海笑道:“太叔院长,今日为何只见吴院首一位分院院长。测龙院的秦院长,书画院的徐院长他们为何没来,许久不见,我可是有几分想他们了。”
太叔倦与赵绝江对视一眼后,说道:“默谷主一心钻研医术,悬壶济世,对江湖之事不了解也是正常,现在燕临将有大乱,为避免秦院长他们这等不是武道中人的先生与学生,本院便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过了百花祭,再回燕临。”
默沧海点点头,没有多问。突然,他恍然道:“别人都得了休,吕学监总不会也放了假吧。”说罢,默沧海哈哈一笑。
太叔倦摇头道:“默谷主不知,吕学监在沧州负了些伤,现在正在闭关调养,无法出来拜会默谷主是我们书院礼数不周,本院带吕学监向默谷主赔个不是。”
默沧海皱眉道:“太叔院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吕学监既然有伤在身,你为何不让我给他看看。”说罢,默沧海拍案而起,就要作势走出房去。
太叔院长对吴颜武立马使了个眼色,吴颜武极不情愿的站起来,拉住默沧海强扯出一个微笑道:“默谷主不必担忧,吕学监伤势已好了大半,现在只是在静做调息而已。”
刚才太叔倦的眼色,赵绝江与慧劫方丈都看在眼里,不过并没有道破。
默沧海将信将疑的坐下来道:“太叔院长,吕学监虽是你们书院中人,但与我也有几分交情。若吕学监有半点差错,我默沧海可要跟你太叔倦过不去。”
太叔倦呵呵笑道:“吕学监的伤势的确无妨。”
赵绝江淡淡道:“默谷主,老夫有一事想要请教。”
“赵前辈请讲。”
赵绝江摇头道:“人不服老不行啊,老夫昨日练剑时,忽觉这右臂疼痛不已,犹如针扎,不知为何?”
默沧海蹙眉道:“我来为赵前辈号一脉。”
赵绝江伸出手,默沧海手指刚接触到赵绝江手腕时,蓦然一惊,随即,他脸色恢复如常道:“并无大碍,是赵前辈从前留在手臂上的暗伤犯了,等酒宴散后,我来为赵前辈针灸一番,便可痊愈。”
赵绝江笑道:“那老夫就先谢过默谷主了。”
“前辈言重了。”
灯火恍惚间,夜已快尽,众人寒暄片刻后,便各自散去了。众人走后,房内只剩下了太叔倦与吴颜武二人。
太叔倦面色阴沉道:“吴院首,你觉得默谷主此次突然前来,难道真的是为了救治灾民?”
吴颜武叹息道:“太叔院长,我实在不晓得你有多少事瞒着我,我看默谷主言辞恳切,并无虚言,更无其他什么目的。太叔院长,我晓得你身为一院之长,又与鲁州孔家共担光大儒家的重任,心中定有许多苦衷。但你可以同我说,当初我带着阿九从湖州来燕临,要不是得院长相救,我们二人怕是早死了。我吴颜武说到底只是个江湖粗人,虽近些年沾染了些书卷气,但本质未改。
我心中一直拿院长当做救命恩人相待,愿意为院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院长,你心中有什么事,与我说吧。”
太叔倦站在窗前,身子略微佝偻了起来,他两鬓斑驳的白发,更为其添了不少疲态。
太叔倦喃喃道:“这天下多好,我舍不得燕临,舍不得书院,舍不得莘莘学子,更舍不得你们这些老友阿……”
“院长?”
太叔倦挥了挥手道:“走吧,回去好好歇息。吕学监不在,这担子你我就多担待些。”
“院长!”
太叔倦忽而像是老了四五十岁,他无力道:“走吧。”
吴颜武缄默片刻,深吸一口气,合眼道:“是,院长。您多保重身子。”
默沧海负着手,在书院中闲逛,他眉头紧锁,喃喃道:“赵剑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待了小半个时辰后,默沧海毅然向赵剑主居住的别院行去。
待他快要走到赵绝江的住处时,忽而,一道人影从他背后赶过来,与他擦肩而过。默沧海皱眉喝道:“董平!”
那人转过身来,瞧了瞧默沧海后微笑道:“您就是默谷主?”
默沧海目露微光,笑道:“不错,怪不得萧山鸣他们要寻你,你的确是个机灵人。”
董平走过来,低声道:“有劳默谷主,我已经见到过金院长了。”
默沧海示意他噤声后轻声道:“有什么话,等我拜会过赵剑主后再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