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按理说入趟宫不至于那么心虚,只是上回把圣后她老人家欺负的有些狠了,万一赵家女人脑袋一抽,他前脚刚进去后脚就宫门落锁,再涌出千八百名刀斧手。
那他岂不是成晋连城了?
“跟我逗闷子呢是不是。”
刘跃收起脸上阴阳怪气,脸上肃起几分道:
“昨个夜里有两营兵深夜叩了京华门,说是来勤王保驾,差点和当值城门的起冲突,当时一片兵荒马乱的,万公都被惊醒,连请了陛下两道手谕才将那群兵遣走,现今京里人心惶惶,尤其好多富人官宦觉着要起兵乱,今早就忙着出城堵了好几座城口,万公遣人查了一夜,未有结果——”
说着,他眼睛透着可疑的光,向魏鸣岐眯了眯道:
“你老实交代,昨个夜里城外的动静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
没结果就直接过来传唤他?这是当他什么了?
惹祸精?
魏鸣岐深感委屈的愤声开口道:“就算是我做的,你们怎么能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怀疑我呢?”
“……”
刘跃的白面皮不禁抽了抽。
娘的,他就知道,京里一有动静找这惹祸秧子准没错。
“别搁这跟我耍嘴皮子,进宫你自去向万公说,这阵子整个东府上下围着你团团转,我现在整天看到你的名字,一见你到人就想吐。”
说罢,他偏头深吸了几口气。
“……”
魏鸣岐觉得也就是自己不肯接万仞山的班儿他才敢这么嚣张,今天得进进他的谗言才行。
此刻屋里的几女正预备着吃饭,见他望眼过来,门口的谢北伶轻抬起眼帘道:
“去吧,我让她们给你留着饭。”
“行,那您操心着点家里。”
有谢北伶在,魏鸣岐也不怕苍良冶掀起什么风浪,还冲眼巴巴等饭吃的老头瞥一眼道:
“他要是不老实,师父您不用等我回来,只管一剑杀了他。”
“嗯。”
“……”
待魏鸣岐和刘跃一起走后。
谢北伶的眸子转到苍良冶身上,后者眨眨眼道:
“谢——”
话刚起头,女人却转身就走,也没说动弹不得的他这饭该怎么吃。
“……”
先饿着吧,一惹人嫌的干巴老头,这家里几个女人就没人愿意伺候。
另一头。
年后一阵再见到万仞山,后者难得坐了一回衙。
这个衙指的是东衙,和包管全城巡防、缉拿的西府不同,专管谍探的东衙向来低调,连总部都在大内的一片平院里,过往人全是内监,若非知情人,任谁也想不到就这一片平院,专管着天下十万鱼谍。
“看看——”
刚一见面,坐在案后的闲舒老头就递来一迭信报:
“时候定了,比我想的稍好,还挺齐整的。”
“……”
魏鸣岐匆匆翻过一页页,却见除却飞鸿山庄、点苍楼、四方镖局等眼熟面孔外,还多了几家新面孔,连关中这等他们眼皮子底下都有两家。
万仞山看出了他的眼神停留。
“尽是被伱年前动作刺激的。”
老头嘴角扬起一丝笑道:“尤其许家,你走以后,我遣人将许家镇上的熟练工匠、器具运回了京,咱爷俩吃相难看了点,类似千炉山庄这样的也受了些激。”
“……”
至今为止,多几家少几家已经无关紧要了,反倒他们‘举事’的时机凑的有些近是个麻烦。
距今不过十天而已,如果他要去应黎禾的‘邀’动作就得快,不然留给他返京后的应对时间就没多少了。
“我这几日要出趟京。”
魏鸣岐放下信报坦言道:
“黎禾劫了我的人,这事儿我得出面,我回来以前,京里的事儿就托你了,西府我给手底下留过话,你尽管安排他们。”
黎禾入关后声势浩大,一直是东衙的关注对象,万仞山对这事儿不可能不知情,唯一好奇的只是他会怎么处理。
“那天你说你来安排,不让我过问,我就应了你的请,如今我只知道他们在渭河边上结了水寨,里边情况如何未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洛神她一直跟着你家黎禾,你过去以后真有把握?”
万仞山也不傻。
要说黎禾跟他早年发生了些故事,以至于双方心中都存着旧情,他信,但要说洛神也会配合着他,那万仞山就一万个不信了。
见老头心有疑虑,怕他过去以后被擒,魏鸣岐不由有点不爽,便指指自家方向:
“昨天和苍良冶在城外打了一场,你猜谁胜谁负,他人在哪儿?”
“……”
万仞山如白链的眉头微扬,细细打量着他道:
“你摸到了那层坎儿了?”
“嗯哼。”
“……”
自他出宫以来也就小半年而已,从当初堪堪摸到宗师的边沿,到如今进窥称‘魁’一线。
魏鸣岐本以为接下来的会是鼓励,谁料万仞山盯他片刻,忽又摇了摇头,道:
“观你气息未稳,后续路还长,你可莫要因洛神是个女子就轻视她啊。”
“……会说点好听的不。”
魏鸣岐底气一泄,道:
“往常我稍有长进你就夸赞我,现在我进步这么大你还打压上了,怕我尾巴上天啊?”
万仞山点了点头,道:“你须要知道,洛神不是常人。”
“……”
“她哪怕是女子,也和你爷我身处一线啊。”
说罢,可能是怕他感受不够直观,万仞山抬起一手,先轻挽了挽袖子,随即伸直到他面前以后——
仅仅一个握拳。
轰!
无声无息,却似有万顷高山覆面而来,魏鸣岐脑海里仿佛‘噌’一下有什么东西爆开,浑身汗毛在那一瞬间竖立。
“……”
片刻以后。
“不错。”
万仞山收起动作,赞道:
“人未跳开,便有几分铮铮傲骨,再沉得住气,就是大才。”
“……”
屏息的魏鸣岐身子骨缓缓放松下来,一时间竟不知道他是在夸还是在损。
但相处五年多,这是魏鸣岐第一次直面感受到一片‘万仞山’的压力。
往常虽也有过请教,但那更像是长辈给晚辈喂招,和今天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她哪怕是女子,也和你爷我身处一线啊。’
再品味这句话,意味顿时就复杂了。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魏鸣岐沉声道:“我没有小瞧过她,只是她那个人杀心不重,我即便打不过,跑总能行。”
“……”
万仞山看他一眼,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聊,如今江湖上的局势算是在稳步推进,只是身在国家中枢的人对此感受不深。
值此时间,让魏鸣岐出去见见江湖的风雨也好。
至于京中——
“昨天夜里,因你的动静,京营那边误以为有贼人叩京,便有人赶来勤王,你猜过来的人有多少?”
听到万仞山的话,早和刘跃有过沟通的魏鸣岐想也不想的道:
“两三万人?”
“嗯。”
万仞山颇有感慨的道:“十二团营,最后竟来了两营啊。”
“……”
开始还不觉得,经由他这么一说,魏鸣岐也意识到了其中意味,顿时问道:
“如此不正好嘛?不然那赵家父子怎入套?”
“话虽如此……”
万仞山苦笑道:
“但你我再怎么折腾,钉死了也不过是奸臣而已。十二来其二,却是预示中枢也不得人心啊。”
“……”
“这十二团营,可是先皇一手拉起来的,各营主将当年也多是孤儿出身,短短十来年,人心却已经不像当年。”
老头说这话时透着点伤感。
魏鸣岐默默听着,也很难去评价,归根结底还是武桐桐是个年幼女子,一日无子嗣,底下就一日不可能归心。
正常的人性而已。
“倒也不能说人心尽失。”
最终还是不落忍,魏鸣岐开口安慰道:
“情况不明,十二团营也不可能乌泱泱全来了,能来两营说明朝廷还是在大多数人心里的。”
“……”
这个道理万仞山自然懂。
所以说——
老头又露出一丝笑容,道:
“我昨晚请了陛下的两道旨意,言辞激烈刻薄了点,估计是寒了这两营军士的心,他们回去后可谓是牢骚不断啊。”
“……”
魏鸣岐无语了。
他就特么不该嘴贱,万仞山这老头比他还黑心着呢,反倒他跟个翘嘴一样,老是被他捉弄。
“也因军中风向不好,让圣后她忧了心。”
万仞山顺势提起另一件事儿道:
“所以一早便叫来了京营节度,这会父女俩应该还在叙着话,我要是没猜错,等会你出去,应该还会唤着你过去。”
“……”
魏鸣岐扬了扬眉,隐约觉得老头又想叫他去干什么缺德事儿。
“所以?”
“所以我想让你过去,再给赵节度上上压力。”
“……”
6。
魏鸣岐一般讨厌自己被人差遣。
但今天这事儿例外。
………
榴石巷,魏家厨屋。
苍良冶被扔在柴堆上边,身前的小女孩一边用勺子挖饭喂他嘴里,一边嘟囔声道:
“要不是谢姐姐差遣我,我才不乐意伺候你,前边骗了我的银子到现在都不给我……”
身前,苍良冶嚼嚼嘴里的干巴米饭,老脸上罕见的有些无奈:
“丫头,能夹筷子菜不?老头我人都快走了,你还不让我最后一顿吃的舒坦点?”
“……给你吃就不错了,也就少主人好,换其他人早一刀给你砍了。”
虽是抱怨着,但这女孩也心善,还是给他夹了点青菜,末了还叹口气道:
“多吃点吧,省得路上饿,到时候向别的小鬼讨东西吃可不一定给你。”
说完又夹了一筷子肉菜过来。
苍良冶吃的很巴适,眼睛都舒服的眯起:
“那小子有几分类我,似我们这等人可算不上好,真正的好男人得是我孙子那种,傻乎乎的,被女人一捏一个老实。”
说着,尾音中不免透出点幽怨。
被自家亲孙子坑成这样,任谁都无法释怀啊。
“……再说少主坏话。”
宋铃语将筷子戳进他嘴里想将给他的肉夹出来。
虽和魏鸣岐总共就没说过几句话,但先不提他答应要把铃音救出来,就说他是禹娘的男人这一点,就不容别人诋毁!
那可是禹娘哎,
禹娘挑郎君的眼光能差了?那定是天下第一等的好男儿!
“吐出来!不给你吃了!”
苍良冶这下心里更郁结了。
真想把家里那臭小子拉过来好好看看,看看如今这天底下,就得是魏鸣岐那样的坏男人才能有数不清的女人。
哎——
“咕!”
忽地,门外边传来一声闷闷的鸟叫声,宋铃语扭头看过去,却见一整只肥鸡正躺在门口的地上。
“煤球!”
宋铃语端着碗气冲冲的站起。
虽然来到这家还没一天,但煤球已经被谢姐姐重点介绍过,这是家里的头号窃贼,须得时刻小心着才行。
“煤球——”
一出门,看到四五只肥鸡肉鸭散落一地,宋铃语眼睛瞪大道:
“谢姐姐等会肯定饶不了你!”
边说她边将这些散落的肉货捡起,却没注意到身后有团黑影蹑手蹑脚的进了厨屋。
“咕——”
一只黑点弥补的青黑色元鹰跳到苍良冶的身前,夹着嗓门像鸽子似的咕咕叫了两声。
身前。
苍良冶冲它眨了眨眼,低声道:
“风池。”
元鹰歪了歪脑袋,没有思考多久就在他身体某处狠狠一啄。
“风府。”
“……”
“大椎。”
“……”
正屋门口,听到外间动静的谢北伶探出半身,正忙活的宋铃语立马抬头告状:
“谢姐姐!你看煤球它该不该打,把檐下边的好多东西都叼下来了。”
“……”
谢北伶柳眉轻轻皱起,却未在院中看到黑猫的踪迹。
再回头看向那地上散落的肉货…
怎么说呢,就不像其兽的手笔。
那猫贪吃归贪吃,却绝不会像魏鸣岐那样做些皮痒求锤,贱嗖嗖的事儿。
这般一想——
嗖!
凝神后听到厨屋里悉悉索索动静的谢北伶神情一屏,几乎未有丝毫犹豫,抓剑便隔墙刺向屋内某处。
砰——
一道身影冲破墙后窜出来,却未向那青裙女子看一眼,只管埋头向院外而去,还不忘丢下句:
“谢道首别送,老头我无意与你们为敌!”
“……”
青裙女子眸子闪动,杀念磅礴四起。
她的厨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