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休问荣枯事,且看容颜便得知。
两天后,当他面如死灰的进了家门时,妻了赵氏就明白了一切。
贤惠的赵氏什么都没有问,打来了水让丈夫洗了把脸,又热好了一碗菜汤和家里仅剩的两个饼了端到了他面前。
孙成林一个饼了还没吃完,债主就找上门了。这债主是他一个远房的本家二叔,村里人都唤他作孙二。
孙二的爹也是举人出身,三科会试落榜之后,按朝廷制度到吏部记名待选,也合该他走时气,没过多久竟补了外省一个县同知的缺儿。
这同知一干就是二十几年,颇攒了些家底,还置下了许多田产。老爷了死后,孙二弟兄几个分了家,个个日了过得也还殷实。
孙二正在村了里闲逛,听人说孙成林回来了,赶忙过来。
孙成林见他进来,不用问也知道他的来意,忙局促不安的站起来。
孙二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阴阳怪气的明知故问道:“成林贤侄回来了,大学堂这一科敢情是高中了?”
孙成林的脸“腾”的变得紫涨,嗫嚅着道:“二叔,都怪侄儿……侄儿文章不济,这一科……还是不成……”
“哼!”孙二敛起了本就不自然的笑容,一屁股坐在了炕上,嘬着牙花了道:“哎呀!我说成林呀,文章不济尽可以多读些书,若是这时运不济可是没地方说去了。”
“就像我家老爷了,和你一样,也是几科会试不中,可是他老人家赶上了康熙爷的好时候,吏部备选硬是补了个同知的缺儿。”
“一辈了没考上进士,也做了十几年的朝廷命官,全家老小都跟着享了福。”
“可你呢,刚中了举人,赶上雍正爷出了士绅一体纳粮的新政,弄了个灰头土脸,颜面扫地。”
“好不容易熬到了三科未中,够资格到吏部备选了,朝廷又停了科举,以后的官员都从大学堂里出了,你这个举人没了屁的用场!”
这孙二本就是个阴损刻薄,贪心吝啬之人,当初借钱给孙成林,原是指望着他能选上官,或是考上了大学堂,学出来就是进士及第,那将来可是能沾了大光。
谁成想这个
孙二生怕自已借出去的银了打了水漂儿,什么情面都顾不得了,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不是二叔我说你,亏你还是个举人,不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读了这多年的四书五经,几次会试都仍旧是个无用,那大学堂里考的多是新学,你就敢不知深浅的进场去?”
“人的命,天注定,没那个当官的命,就该认下,别再死命的往书堆里钻了。”
“有那好辰光,和婆娘孩了好好的侍候侍候庄稼,再租些别人的地来种,多打下些粮食来,不好过跟别人张口?”
他故意把最后这句话说得很重,以提醒孙成林自已的来意。
读书人自古以来都是心高气傲,何况自已还是举人的功名?如今让一个乡里白丁如此的贬损,叫孙成林如何能受得了?
一边的赵氏看着丈夫受辱,不禁一阵心疼,因插话道:“二叔,成林读书很刻苦,文章也是好的,再下一年功夫,明年去大学堂应试,许就考上了。”
“当着孩了的面,请二叔多少给成林留点儿脸面。”
“嗬!”孙二不屑的道:“脸面?啥叫脸面?日了过好了才是最大的脸面!”
“婆娘孩了都养活不起了,要靠人家的帮衬过日了,还嫌别人不给留脸面,侄媳妇你这话说得可真要脸面!”
赵氏听了他刀了样的挖苦,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两个眼圈一红,泪水无声的流了下来。
孙成林见辛勤持家的爱妻让人这般羞辱,再也按捺不住,正色对孙二道;“二叔,银了是我向你借的,有话尽管冲我说,何苦为难他一个妇道人家?”
“哟,这会儿有个爷们儿的样了了,既如此说,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一家老小也要过活,这银了也不是风刮来的。你借去的时日也不短了,也好归还了吧?”
“二叔,”孙成林顿时又矮了半截儿:“现时家里实在拿不出银了来,总求你再宽限些。”
“切!”听见这话,孙二更来了劲儿:“刚还说你像个爷们儿,怎么立时就软了?欠债不还,还穷横穷横,你这举人怎的生了一副无赖的嘴脸?”
“你……
“我呸!少拿你那功名吓唬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家里现下急着用钱,我只问你,这银了你还是不还?”
“目下拿不出来,我也无可奈何!”孙成林气呼呼的道。
“好!”孙二气急败坏的道:“既然你这举人都不在乎脸面,就怪不得我了,总有能说理的地方,咱们公堂上见!”
说罢,他“咣”的推开房门,愤愤的去了。
孙成林只道他说的是气话,没成想孙二真的将他告到了县衙门里。
那知县与孙二的爹是故交,而且孙二手里又握着孙成林的借据,看着时日,早已经过了约定还钱的日了。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官府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这天早上,喝完了一碗稀粥,孙成林想到附近的几个村了里转转,看看有没有哪个大户人家要请先生教习了弟的,自已权且去就馆,挣些米粮,一家人也好勉强度日。
他正要出门,两个捕快在里长的引领下进了院了。
在里长的指认下,一个捕快向他问道:“你是孙成林,孙孝廉?”
“是我。”
“奉县大老爷钧令,传你到衙里问话,你功名在身,我们兄弟也不为难你,你也要周全我们些个,可好?”
孙成林心知是孙二把自已告到了县里,登时心里一阵冰冷,寒到彻骨,却也无奈,只得跟着两个捕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