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狐疑地瞧着面前老妇,她是见过绿绮老娘的,不过那已经是好些年前了,依稀记得是个白面妇人,穿着打扮倒也干净整洁,即便绿绮死后家中没了依靠也不至于穷困潦倒至此种地步。
绿绮老娘哭得悲恸欲绝,见映雪只是看着她不说话,浑浊的眼珠一轮:“姑娘不信?”
“哈哈哈哈……”
她大笑出声,伸手抓起一旁的竹竿,那竹竿下端都已开裂,勉强撑起了身子,脸上悲哀神色也慢慢消散,抿着嘴表情如同木刻一般,双手拄着竹竿一瘸一拐向前方走去。
映雪刚想开口,却见绿绮老娘又疾步走了回来,许是因为疼痛她脸上表情也开始扭曲,她在映雪面前停下脚步,从黑黄的衣襟里掏出张信纸塞进了映雪手中。
信纸已然霜黄,打开一瞧,上头布满了许多黢黑的手指印,还有被泪水打湿有干涸的痕迹,而信纸上的字迹分明就是绿绮所写!
她不会认错!
小丫头拿着写好的字去求她表扬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可越往下看,映雪脸色愈发难看,她紧紧捏住信纸,双手不自觉颤抖,良久一声长叹,无力地靠在墙角,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和凄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眸子闪了闪,芳菲!还有芳菲!
她蹭地站起身子,深吸了口气,缓缓从墙角探出头去,却只看见寥寥几个乞丐,有断脚断手的,有瞎了眼的,只坐在路边叩头叫唤着,映雪不在
犹豫当下将信纸藏好往城中跑去。
丹枫老娘在侯府田庄上当差她去不了,可芳菲是外头买进来的,她依稀记得芳菲曾提起过家中住址。
芳菲家里并不富裕,上头有哥哥下头有妹妹,可芳菲长得好,几乎一眼就被管家挑中了,层层选上去成了傅婉凝身边的小丫头,几年头因聪明周到最后得了提拔成了一等丫头。展眼间已进了胡同,映雪打量着面前的高门大院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敲门。
却见远远走来一顶小轿在门前落定,紧接着一妇人牵着个半大小儿从轿子中走出。
妇人抬头,二人皆是愣在了原地。
那不是芳菲还能是谁?
“芳菲!”映雪面露喜色快步上前,抓起芳菲的手是看了又看,见她一身绫罗绸缎,钗环铛铛总算心下稍安:“呀!瞧你这副打扮,果真是嫁了好人家啊!”
芳菲神色却是淡淡的,她嘴角稍微弯了弯,悄无声息将孩子往身后拉了拉:“映雪姐姐您是大忙人,如何得空过来了?”
“嗐!夫人叫我办事,正巧路过此地便过来瞧瞧,小时候你总说家里不好才进候府当差,原来是诓我呐!”
这话一出,忽见芳菲笑意僵在嘴角,眼神闪烁不知看向何处,映雪看了眼轿夫和大门轻拍她手:“好妹妹,如今可是不方便?你婆家人可是待你不好?”
转念一想,眉头微蹙:“可这不是你家吗?”
芳菲轻叹,终是抬起眼眸,她面色
为难:“好姐姐,您若是有要紧事情便说,若无事就快快离开罢,叫人瞧见对你我都不好。”
“不好?”映雪方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将芳菲拉倒一侧:“好妹妹,姐姐今日过来的确有事相求,你……还记得两年前二小姐带你与丹枫并绿绮去上香的事情吗?”
芳菲面色陡变,手也瞬间冰凉,她倏地收回手,侧过身子,不住地拿帕子擦起了汗:“姐姐……如何想起来问这件事情,那日……无……无事发生。”
映雪上前两步,伸头打量芳菲:“可……先前我偶遇绿绮老娘……她说绿绮自个儿吊死了,还说……”
“还说什么?”
芳菲高声询问,许是觉得不妥又回头向身后看去,她快步上前,两手在胸前拧着手帕,脸色苍白,额头上布着细密地汗珠,竟连嘴唇也被咬得发紫了。
她伸手往衣襟去拿绿绮留下的遗书,一面一低头一面道:“绿绮老娘还说……”
“母亲……”
稚嫩童声从芳菲身后响起,小孩从芳菲退边漏出了半张脸,映雪眼珠倏地变大,手也停在半空中,紧接着又去看芳菲。
芳菲转身蹲下,拉住小孩的手,轻声安抚:“芙儿乖……”
小孩轻轻摇着芳菲的手:“母亲,芙儿肚子饿了……”
“好好好!咱们这就回去用饭。”
芳菲拉起小孩的手站起身子,向映雪微微颔首:“姐姐,逝者已矣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我年岁大了记不清了,姐姐也莫要为难我了,若是无事也别再过来了,姐姐是名命好的,别因为我们给姐姐添麻烦。”话罢回神往轿夫手里塞了几文钱,拉着小孩进了院子。
映雪默默将信纸握在手心,望着芳菲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轿夫把铜钱分给身边另一人又瞧了眼映雪笑问:“姑娘!您上哪儿去?要小人们送您一程不?”
映雪回神:“多谢大哥,我自个儿回去就成。”
“呦!这正午时分日头毒,别把姑娘晒坏了!您与胡家小姐是相识,咱们不会多收您银钱的。”
胡家小姐?映雪当即坐上轿子:“去丰乐楼!”
“呦!感情姑娘是肚子饿了啊!”轿夫善谈,语气和善,映雪见状也开口搭腔:“嗐!出来一日了,连口水都没喝上。”
“说来胡小姐也是,你们是旧相识也不请姑娘你进去喝杯水。”
“胡小姐?”
轿夫声音大了几分笑道:“呦!胡家小姐并未成亲,不叫胡小姐叫什么啊?”
映雪总算是死了心,先前她见芳菲穿着打扮,还想着绿绮老娘是诓骗她的,可此刻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其实……从第一眼瞧见芳菲领的那个孩子她就明白了,绿绮老娘说得不假,也终于明白为何小姐放着好好的皇孙正妃不当忽然下嫁田家,为何嫁进田家仅八个月便产下了孩子,为何小姐始终不喜欢亲生的大姑娘了。
想来她白映雪的确是命好的
,若非那天夜里她亲娘白妈妈高烧不退她前去照料,此刻她是否还活在人世间也未可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