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英的回门闹剧成了平乐村最大的笑话和谈资。
徐英坐在牛车上回望着渐行渐远的熟悉村庄,回想她是如何意气风发地回村,再对比此时的她,竟然丧家之犬一般灰溜溜离开,她对徐宁的恨意更为深刻。
徐宁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左眼狂跳。
霍天祥借口要去拿工具,实则进了灶房吩咐陈氏:“孩他娘,上回治风寒的药材还有吗?给宁娘煎上一碗。”
陈氏赶紧打听:“当家的,宁娘感染了风寒?”
霍天祥压低声音说:“我瞧宁娘喷嚏打个不停,可能是受寒了吧。朝儿睡觉向来不老实,没准是抢了宁娘毯子。大夫说那药药性不强,平常当茶喝也行的。甭管是不是风寒,给宁娘煎上一碗,预防也行。”
陈氏应下来,反过来叮嘱道:“好咧,我晓得了。当家的,今儿个是朝儿和宁娘回门的好日子,你可别拉着宁娘做半天活。”
“我晓得。你忙吧。”
霍天祥算是发现了,他三个儿子没一个有木工活天赋的,倒是徐宁意外地合适当他的学徒。
只不过,徐宁到底是金贵的姑娘家,霍天祥私心里是不想让徐宁做太多木工活的,这活太累了,又挣不了几个钱。
徐宁的力气大,眼神好,又会控制力道,真的很有做木工活的天赋。
霍天祥爱才心切,他非常用心教导徐宁,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累积多年的经验传授给徐宁
。
徐宁上手很快,她跟霍天祥忙活一个多时辰,书桌的雏形已现,只需要进行精细打磨即可。
看着初具轮廓的书桌,徐宁非常有成就感,抬眼对上含笑看她的霍云朝,噔噔跑过去:“相公,你看我和霍爹做的书桌!”
“我家娘子真厉害!这么点时间就把书桌做出来一半啦!”
霍云朝从不吝啬夸奖徐宁的话语,没太华丽的辞藻,主打的就是真诚。
徐宁跟她爹一样很吃霍云朝这套甜言蜜语,心里美滋滋的,破天荒地当着霍天祥的面,主动去牵霍云朝的手:“最迟后天,咱们的书桌和椅子就全乎了。”
霍云朝表情夸张,大夸特夸:“我家娘子真能干!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媳妇,怎么就落到我手里了呢?我真幸运!我太幸运了!”
徐宁轻轻捶了他两下,眉眼间尽是灿烂的笑容。
有人欢喜有人忧。
霍家喜气洋洋,弥漫着欢快的气息。
郑家死气沉沉,充斥着诀别的悲伤。
郑母拉着林小草和郑少玄的手,含泪告别:“少玄,小草,娘舍不得你们,但必须要走了。我走之后,你们要好好过日子。”
林小草趴伏在床头,早已泣不成声:“娘,你能不能不走啊?我不想让你走,我想让你活着,让我做什么都行。”
她爹不疼娘不爱,若不是婆婆收留,她早就成了一坯黄土。
郑少玄不想失去母亲,可他无力抵抗命
运,更不想让母亲走得不安心。
他知道母亲想要听什么样的承诺:“娘,霍弟为人仗义,霍氏一族厚道记恩,我以后便是霍家的族学夫子,好好教导霍氏儿孙。娘,儿子会努力挣钱养家,好好照顾小草,等小草养好身子,跟她多生几个胖娃娃,逢年过节给娘烧纸钱……”
郑母一脸欣慰:“霍家人仁义厚道,少玄要好好教导霍氏儿郎,莫要辜负云朝对你的期许。小草,你勤快能干,就是不太爱惜自己身子。小草你该吃吃该喝喝,好好养身子,身子骨硬朗了,生娃做事都好……”
郑少玄安静聆听着母亲的声声叮咛,他知道母亲大限已至,以后再也没机会听到母亲的声音,见到母亲的音容笑貌。
林小草不愿与婆婆生离死别,她伤心透顶,泪水决堤,泪痕一道又一道,哭成泪人儿。
郑母依依不舍地看着哭泣的两个孩子,“娘不想丢下你们,但娘必须要走了。你们好好过日子,一定要好好的……”
在郑少玄的注视下和林小草一声声“娘”的陪伴下,郑母永远闭上她的眼睛,撒手人寰。
林小草哭声震天,那么凄惨悲痛,让听者跟着伤心起来:“娘!娘啊!”
郑少玄如同没有血肉的木头人,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堂前,一声不吭。
他与前来吊唁送别的亲朋好友没有言语上的交流,全靠霍云朝和霍云泽兄弟二人帮他接待
客人。
林小草在徐宁的劝说和陪伴下,家里家外地操持忙碌,送婆婆最后一程。
按本地丧葬风俗,需得在家中停灵三日。
只不过,郑母临终前明确要求,她只在家中停留一晚,与早逝的丈夫合葬一处。
死者为大。
郑少玄和林小草万般不舍,但作为小辈的他们不得违背亡母的临终遗言,停灵一晚,选吉时下葬,丧礼结束。
亲朋好友们散去,郑少玄仍旧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他至今无法接受丧母的事实,巨大的悲伤排江倒海地淹没了他,让他彻底没了生机与活力。
徐宁和霍云朝没走,她们有郑母交代的遗言和需要转赠的遗物:“郑兄,这是伯母临终托付宁娘保管的宝贝。”
听到这话,郑少玄的眼珠子转了转,如木头人一样慢慢扭过头来,死死盯着用粗布包裹的东西。
林小草胡乱地抹着脸,擦掉泪水,自告奋勇道:“包袱给我拆。”
徐宁将包袱双手送到林小草手上,看她颤抖的手指连拉包袱活结的力气都没有,鼻头一酸,心里非常难受。
徐宁的肩膀一沉,霍云朝右手环抱住徐宁,用他瘦弱的身躯给她当依靠。
“娘子,我来拆吧。”
郑少玄说出今日的第一句话,用力扯了下活结,包袱被打开。
包袱里没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衣物和纸张俱是残缺不全的,甚至可以说是一堆不值钱的破烂货。
然
而,郑少玄一样一样地翻看母亲保存多年的旧物,泪珠滚滚而下,他伏案痛哭,压抑到极致的哭声让闻者伤心听者见泪。
郑少玄从头到尾都没有喊一声“娘”,可在他身边的人都听得到他的呼唤。
林小草用双膝落地的方式爬到郑少玄身边,抱着他呜呜哇哇的哭起来。
两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相拥哭泣,互相舔舐伤口,救赎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