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元姑娘,我不会伤你的。”
不知从何时起,应昧便独独对她放柔了声音。
话毕,从元岚身上收回眼神,应昧轻声道:“明镜,鉴形!”
与此同时,春水眼开始浮起点点碎光,深翠色逐渐淡化褪为浅绿色,最终通透如镜,摄人心魄。
明镜鉴形,美恶必见。
以一双眼眸化作洞见世间万物的明镜,真假善恶尽收眼底,也不知道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县令府在哪?”
许是入目所见实在太过晃眼,应昧立刻闭上了眼睛,长睫扇动,眉头紧蹙。
元岚连忙回答:“东南方向,隔着三条街巷,体量最大的三进院子便是。”
按理来说,县令应当住在县城衙门里,不过,要是钱袋充盈,自然也可以买下私人府邸,搬居别处。
武陵虽小,几座三进院落还是有的,县令老爷也很满意,因此大手一挥,银钱一掷,就住进了如今的县令府,衙门则主要是那些书吏、衙役们住着。
应昧闻言转头,睁开双眼,眸中的细碎光点开始缓缓流转。
她直视前方,双目一眨不眨,少顷,终于开口:
“我原以为会看到什么酒池肉林的淫佚场面,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
难道事情并非他们所猜想的那般不堪……
“本公子不信!你说说,那狗官现下在做什么?”
她此时目光所及正是县令府内院正厅,随即开口描述:
“正在厅中用饭,桌上摆了六七道佳肴美馔,鱼肉不缺。”
“此外还有一名妇人,三个幼童,看他们穿着体面的样子,约莫是他的嫡妻和子女。”
玉食锦衣,阖家欢乐。
府门外是炼狱,府门内是天堂。
荒诞至极。
但,绝不仅仅于此……
元岚沉声道:
“不必看他!”
“找找府中是否有三两妇人,无论是活的,还是——”
“死的。”
“甚至,只是一堆枯骨……”
只要她们进了县令府,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甚至,只是一堆枯骨。
应昧轻轻颔首,眼珠微动,半晌过后——
“有,而且很多,都在家丁院角落的小厢房里。”
“有三个还活着。”
“其余…全都死了,尸体乱七八糟地堆叠在同处,腐烂程度也不尽相同,有些…有些甚至已经连为一体了。”
……
桌边其余三人闻言,皆是惊愕之下顿口无言。
原来事实比他们所预想的还要糟糕透顶,是否有声色犬马之事暂且不论,可以肯定的是,数条性命都搭在了这县令府里头。
腐烂程度不一,说明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持续时间已久;李氏前日失踪,再加上厢房内还有三人活着,说明直至今日,祸害仍在继续。
等等!
李氏?有三个还活着?
“应昧,那三人中,是否有位面颊上带青斑的妇人?”
元岚与小桃的娘亲仅上回巡城时有过一面之缘,只记得她脸上长了块铜板大小的胎记,此外,就没有什么别的印象了。
应昧点头:“对,脸上有一色斑,她还活着。”
与此同时,长廊中响起一道茶盏落地的碎裂声。
众人向声响处转过头去,只见小桃蹲在地上,双丫鬟头轻轻晃动,她手忙脚乱地将一地碎片拾进托盘,起身后也不抬头看他们,只是匆匆欠了欠身,便往内院而去了。
元岚望着她的背影,心绪如麻。
“妇人,活着,死了,这从生到死之间发生的事情,想必是——”
应昧冷声扯回话题。
她再度闭上眼睛,紧蹙眉头,睁眼时,双眸已恢复如常,一片波光粼粼。
元岚:“想必是,凌虐致死。”
这些被虏掠入县令府的人,都是农户出身,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身世平凡,交往简单,不会同官家扯上什么复杂隐秘的关系,因此,不可能是因为存在利益冲突,也不可能为了掩盖秘密。
既然如此,那就是榨取资源。
——无外乎被肆意亵玩侮奸,榨干全部可用的性资源,直至咽气。
“岂有此理!把治下民女畜于府中任意残害,将他碎尸万段都不足惜!”
应昭闻言咬牙切实道,但元岚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听方才应昧的描述,那群妇人被胡乱填塞在狭小暗房之中,死生不论,共处一室,简直连奴隶或者玩物都称不上。
……更像是商品,堆积在仓库中的商品。
四人各自沉吟片刻后,元岚出声打断:
“虽然事情不甚明了,但是无论如何,包括李氏在内,还有三人活着。”
“应公子,烦请这几日到县令府附近探听探听,尽早摸清他究竟在干什么勾当,同时关注那些妇人的情况,若有风吹草动,我们再想对策。”
“应姑娘,麻烦你关注那个小室有无任何异动,不必时时开眼,隔段时间确认一下即可。”
“宋襄和我照常巡城布粥,打听消息。”
“……”
“要是县令府里尚且存活的妇人有了性命之危…公子,姑娘,届时是否确实…不便出手相助?”
她最后望向两人,一个双目紧闭,薄唇微抿,一个淡然直视向她,却又闭口无言。
朔北傍晚的寒风渐停,似乎也在因各人的思量驻足观望。
元岚没想此时就得到回答,收起碗勺站起身来:
“方才小桃来过了,我去先生的厢房问问情况。”
随即转身到旁侧放下碗筷,朝着里院走去。
彼时让他们留在元府帮忙,只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也是自己耍小聪明占了他们便宜,还怎么好意思硬要人家蹚另外的浑水。
她与宋襄都是薄命一条,孤身一人,固然可以趁些匹夫之勇,但他们兄妹二人却需要考虑许多,顾忌着“京州那边不好交代”。
所以,选择明哲保身,才该是他们的正确答案吧。
元岚轻叹一口气,已经站到了内院中。
“先生,小桃,我是阿岚。”
很快,木门向内打开,屋内的昏黄灯光轻柔地洒在她身上。
小桃在门框边立着,一双大眼睛闪着复杂的光,希冀、担忧、疑惑和欲言又止。
元岚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
随即转头向里屋望去——
元望仍旧坐在书案边,一手捂着热茶,一手执笔书写。
“先生,县令府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眼下,我们该如何行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