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做到让其他所有人都喜欢自己,但要说让周围大部分人都排斥自己,那就容易很多了。
接下来几天内,德州境内、以及附近州地的流民、山贼、盗匪全都一窝蜂地朝着德州城而来,城内官衙开出告示,明确表示会根据各路“义军”的兵力授官。
刘光世心里还是疑惑为什么要把这些臭鱼烂虾都招揽到这儿,而且
“私下招安这些流寇也就罢了,还额外给官,事后必然会被朝廷追责。”
“现在情况特殊,但凡是敢在这时候反河北兵马的,事后必然会被朝廷赞扬。”杨惟忠回答道。
“可是,这些人就是一帮山贼流寇.”
刘光世不是怕自己弄不住这些招安来的兵马,只是担心事后被借题发挥弄掉官位。
王禀回答的很干脆:“不,这些人是咱大宋的忠臣义士。”
刘光世:“.”
三个人合计好了,打定主意要尽可能拖住这段时间,而想要谋求“官位”的人里面不仅是山贼流寇,当地的地主乡绅们甚至都找上门来,只要刘光世肯给官职,他们宁愿给出大笔的钱粮。
如此几天内,刘光世居然就又得到了大量的军粮。
吃饭的时候,看着城头上三三两两吃着干粮的士卒,这些士卒其实大部分都知道自家军队的现状,虽然也有逃兵,但不少人在刘光世保证能够供给粮食后,居然也愿意继续跟着他驻守德州。
哪怕接下来德州城有可能遭到攻打,但士气却还说得过去。
刘光世收回目光,想着自己最近半年内的遭遇,狠狠心,对着开封府的方向骂了一声:“娘的,大不了不过了!”
“大兄,咱家日子不过了?”
院子里不断有士卒往外走着,手里搬着粮食,内宅里则传出妇人的哭喊声,吴璘倚靠在院门上,站在他对面的大汉身材高壮,穿着一身皮甲,只有胸前和一些躯干要害位置点缀着甲片。
大汉名叫吴玠,如今官任泾原路第十正将,听着自家女人在屋内哭嚎,他心里也烦躁,冷冷道:“河北兵变,朝廷先是抽调了三路西军东进,如今燕贼又南下,永兴军路哪来兵马抵挡?
上官从咱们这儿摊派抽调兵力民夫要去驰援,咱家还好说,历年有些积蓄,调令一下来,从军出征呗。
军中不少人却都只是吃上顿没下顿,缺路上干粮的,我替他买粮带着,缺衣服的,就去扯几匹布给他做件衣服穿,别瞧着眼前是夏日,马上不知道又要打多久,提前备下一件衣服也是好的。”
“大兄,你这时候装什么遮奢?”
吴璘纳闷道:“这些丘八厮杀汉平日里就算有了钱,没准就花在哪个娘们肚皮上了,管他作甚?”
吴玠白了弟弟一眼,轻声道:“上战场,咱说得好听是个官儿,可要是不服众,真打起来谁听你的?”
“哦,我懂了,哥你这是.”
吴玠一巴掌拍在弟弟肩膀上,硬生生把后者要说的那几个字拍回去,脸上出现一丝笑容,对着不远处走来的几个兵卒笑道:“二郎、小四儿你们都来了,跟家里交代好了没?”
“大兄,都说好了。”
“多谢大郎厚恩,小弟的老娘和婆娘都感谢不尽,等好生回来,定要请大兄去好生喝一场!”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然而在大宋当兵,理论上是没有“退役”这个说法的,当兵当到死的现象比比皆是,而一旦打仗吃紧,顶头上的官儿们可不管你是地方厢军还是西军,当兵凭什么不打仗?
这时候,哪怕是地方上保甲民兵都被紧急调动起来,汉军攻势凶猛,宋人在前期被打的发懵后终于慢慢喘口气回过神来,开始准备迎战。
地方上,像麟州知州孙翎那样的人还是有不少的,哪怕是折可求这种投降派也是在拼死守城后实在不得已才投了降,所以从侧面印证了曲端说过的话:
陕右城池堡寨加起来四五百处,一处处攻打,就算其中只有一半会拼死抵挡,也足以把汉军卡死在永兴军路境内,寸步难进。
永兴军路延州境内已经爆发了战事。
两路汉军开始不计代价猛攻城池,攻城的时候也不仅仅是用汉军战卒攻城,而是利用辅兵民夫以及投降的宋兵先去消耗守军。
汉军的砲车从早上就开始不断轰击城墙,新上任的前军都统韩常对着城墙啐了一口,骂道:“营内的砲车全都在这儿了?再多派点人去弄石头!”
他亲军部曲现在就二百人,而且因为是金人降将,新上任后不少汉军中低层将官都不服他,因此韩常心里憋着口气,只想赶紧攻下城池。
但眼前的延州城却不是那种急切就能攻下的城池,延州北面就是西夏,多年前夏人喜欢到大宋边境打草谷,地方城池防御能力稍差一点就被夏人攻下来屠城劫掠了。
刘陵在开国后,也尽可能地在国内推崇部分文治,宣扬公羊家儒学,也因此衍生出一些声音,其中就有人觉得汉王对于夏国太过苛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残酷。
但夏人在大宋边境打草谷的时候不会有半点仁慈,大宋的女人被掳走,男人被屠杀或是带回去做奴隶,城里长着荒草,城外遍地尸骸,差不多就是那时候被夏人攻破城池的景象。
因此在刘陵军中,以韩世忠为首的一些出身大宋西军的将领,他们在率军征夏时总会尽可能地造成杀戮,没有半点仁慈,因为这是双方多年刻在骨子里的血仇。
哪怕是一开始不想投降的种师道,在刘陵允诺要灭夏后,也终于放下身段,愿意为他做事。
“再放!”
韩城吼道。
在他身后,二十多名随军工匠正在紧急修理运作时间太长直接坏掉的砲车,汉王对于这方面的投入不遗余力,工匠们得以制造出更精巧耐用的砲车,除此之外,还有砲车发射的“炮弹”。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砲车亟需修理,韩城没奈何,喊道:“火油罐!”
后面攻城还需要用到砲车,不能一次性全部用废掉。
在韩常下令后,砲车的投掷处被填装上成堆的火油罐,因为前面的多轮投掷,负责发动砲车的士卒们已经确定了准头,稍微等了片刻后,成百上千的火油罐飞向城头,浑浊的液体从城头流淌到城墙上。
在这次投掷后,所有砲车都开始拆卸,随即向后撤退。
大量的弓箭手在盾兵的护持下靠近城墙,东西两面稍微靠后的地方各有一整队骑兵等候,合计四百多骑,防备城内守军这时候忽然出城冲击。
“点火!”
队列里的校尉和队将们看到后方的旗令后立刻开始传递命令,箭杆上捆着浸过油脂的麻布,一触即燃,数百道拖曳着焰尾的箭矢飞向城头,第一轮箭矢并没有完全点燃覆盖在城头的火油,所以紧接着又是第二轮,第三轮.
密如牛毛的箭雨终于点起了大火,同时也造成相当杀伤,再度消弭了城头守军的士气,当一片焦臭的气味从城头飘向城外时,韩常犹豫片刻,随即领着自己的亲兵营压上。
他必须得在这一战打出名气。
在漫天火海中,城内守将在亲兵的搀扶下离开城墙,随即推开亲兵,咬着牙又在城门处集结溃卒;
守将拄着佩刀立在原地,对周围惊惶不安的溃卒们吼道:“身后就是你我的家眷亲人,是咱们的家,有咱们的爷娘妻儿,护好了,咱们死,他们活;城破了,谁都没活路!
今日且让燕贼看看咱大宋男儿的血性!
宋军,死战!”
城头上大火弥漫,其余几面城墙上的守军也迅速宣告溃散,看着不断出现城墙上方的汉军旌旗,宋人守将眼里出现一抹恨意,狞声道:“燕贼喜欢火攻?让你们看看,咱宋人也会!”
城外,眼见着自家兵马已经攻上城墙的韩常,正准备下令继续往上填补兵马,却忽然看见,除了被汉军放火攻打的北城墙此刻正在熊熊燃烧外,其余三面城墙上,居然先后都腾起了大火!
一时间,已经攻上城头的汉军哪怕是已经发觉宋人在城头上堆满了易燃物,也来不及立刻撤退,因为攻城的时候本来就是后面推搡前面,往前冲的话还有活路,往后只会被人群踩在脚下。
因此,已经攻到三面城墙上的汉军士卒全都一脚踩进了火区,惨叫声不断传出。
看到这一幕,正在集结溃卒的宋人守将咧咧嘴,露出了笑容。
“全军压上!”
韩城眼见着四面城墙都燃起大火,却依旧下达了进军的命令,旁边的两名副将对视一眼,立刻呵斥道:“都统莫不是疯了?”
“赶紧撤军吧,休整后再战!”
“城内宋人也已经是强弩之末!”韩城回头瞪着两人,高声道:“多死了数百将士,这过错本都统事后去担罪,但既然已经死了,那就要继续往里面填!
给我,把这座城堆平!
我才是前军都统,尔等皆是副将,汉军临战只重上官号令,尔等遵命否?”
两名副将眼里都涌出怒意,两人都是燕人出身,现在自居汉人,而韩城虽然也是辽东汉人,但他是投降的金人将领,在燕人眼里根本算不上自家人。
所以这时候,韩常的话就越发激怒了他们。
其中一名副将啐了一口,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看见韩城紧了紧甲胄,吼道:“亲兵营,随本将攻城!”
夜色死寂,汉军各部军寨营帐绵延数里,随处可见传令的士卒,营中各处灯火通明,火光点点如星。
帅帐内,刘陵席地而坐,康公弼正在给他呈递军报。
“两路汉军攻打各处城池时都有伤亡,至今已有六百余人死伤,部分新上任将领治下无方,也暴露出一些严重问题。”
说到这儿,康公弼补充道:“在臣看来,还是各部军将心里仍有出身之见,这种事其实越早出现越好,方便现在解决。”
“全都是他娘的吃饱了撑的。”
刘陵漠然道:“犯事的按军令惩治,不遵上官军令的,严惩!”
“现在是打仗时候,一个个娘们唧唧,搞什么门户之见,持本王手令,派人去那些犯事的蠢货面前问问,若是不愿意去前线带兵,那就滚回本王帐下养马!”
康公弼欲言又止,他不止一次觉得刘陵做事太过激进,后者仿佛是看出他的心思,再度开口道:“你觉得孤处置不当?”
“大王率军多年,臣不懂兵事,不敢妄言,但大王起家根基是燕人,如今却严惩燕人将官,信任外将,这是不是有些.”
“我来告诉伱什么时候该善待燕云人。”
刘陵盯着他,道:“攻城略地,所有战获,大半都用来抚恤燕地军民,哪怕是先前河北七州、阴山府、草原、兀剌海城,其实都只是略微放宽了限制,譬如说税收和诸多供给进项方面.等过后几年,这些地方全都要承担大头。
燕云的人接下来可以读书,可以做官,可以从军打仗,但那些地方的人,大半只能做工匠、种田、经商,同时承担更多的税收,同时,燕云很多地方就可以减税,甚至免除部分税务,让家家户户仓廪充实。
这才叫善待燕云人,而不是在打仗的时候专门厚此薄彼!
孤手下多的是外族人,如若专一用燕人,那这仗也就不要打了,大家关起门来一人封一块土地称个权贵等死就行了,如若是大事,孤自会有所计较,但现在是孤派过去的人,底下的人居然敢不遵命?
莫说他是什么燕人云中人!
告诉你,如若不是顾念这些都是燕云出身的,本王现在就想派人杀了他们,杀一儆百!
那是本王派过去的军将,他们不听令想做什么?
想死?”
康公弼低下头,额头上慢慢渗出冷汗,平日里汉王言语温和,可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刘陵站起身,冷冷道:“征战五年,军中这些烂事还是时常出现,你说得对,问题出现的越早越好解决,宣告全军,持本王虎符者可号令全军,若其下属军令不严,不遵上官号令者,斩!”
“急报!”
正说话的时候,外面响起通报声,紧接着帐帘掀起,时立爱带着一名军使走进来,他似乎没察觉到帅帐中的气氛,对着刘陵躬身施礼。
“禀告大王,宋帅种师中引一路西军回援,最多半个月内,便会与我军碰上,兵力约莫二万有余。
以及秦凤路宋人倾尽兵力,号称二十万,已经全部朝着永兴军路开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