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韩昉投宋,赵良嗣准备答应金人把他遣送回去,就有人劝说他:韩昉一路南下入京,已经尽窥到中原路径和风土人貌,万一让他到了金人那儿,恐怕,又是一个张元吴昊。
张元,曾经以宋人之身为西夏国相,率军于好水川大败宋军,看着满川尸山血海,曾写下“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举,犹自说兵机。”
但现在,宋人这边几乎没人知道时立爱已经在替刘陵做事,遑论韩昉等辽国旧臣。
刘陵带着韩昉等人一路南下,身边还跟着五百骑兵,但到了京城外,这五百骑兵肯定是要直接留在外面的。一路上有童贯开道,倒是没人对此说三道四,而且刘陵也明显感觉到不再是两年前那种光景。
两年前他跟着郭药师南下入京的时候,各地官员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珍稀动物,但现在,他们目光里则是多了敬畏。
除此之外,刘陵身边还跟着辽国公主耶律余里衍,其余的家眷则是送回涿州安置,涿州那边布置了大量常胜军兵马,由赵鹤寿负责镇守。
站在黄河边,耶律余里衍下了马车,像是玩心大起,忽然跪在河岸上,用手掬起一捧黄河水。
“怎么了?”刘陵站在她旁边,看着耶律余里衍握紧手,黄河水从她指缝里迅速漏出,在水面溅起一朵朵细小的水花。
耶律余里衍凝视着涛涛黄河,低声喃喃道:“先前妾身幼年时,家中兄弟曾戏言曰,愿纵铁蹄,饮马黄河上。如今家国破碎,没想到我现在却能看到宋人的黄河,当真是.物是人非。”
刘陵默然不语,耶律余里衍擦掉脸上的泪痕,站起身,主动依偎在他怀里,在他怀里吐气如兰。
“不过,妾身的丈夫,现在却是做到了呢。”
周围没人,刘陵也就随着她说,把她搂在怀里慢慢抚摸着头发。
过了黄河渐渐靠近京城,大部分常胜军骑兵被留在城外驿馆内,只有五十人获准换上轻甲,第二日跟着刘陵入京。
月亮吝啬地将光芒一点点的洒落到庭院中,反而格外让人珍惜,韩世忠低头默默看着,等刘陵走到跟前时,才猛然惊觉。
“大帅?”
“想家了?”
刘陵的声音很温和,两人面对面坐下,韩世忠摇摇头,道:“末将追随大帅,家眷都在身边,也没有太多念想,最多是每年遥祭香火的时候,担心先人能否收到。”
“但明日,不管你先人在哪里,都一定会为你骄傲,今晚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了。”
刘陵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回屋了。
屋内,耶律余里衍凑了过来,一脸迟疑。
“宋人为何要这般做?”
方才有礼部大臣过来,私下透露了朝廷的意思:明日,耶律余里衍车驾需要跟着刘陵一同入京觐见天子,届时,天子会认她为干女儿。
预先透个底,防止到时候她愣住什么都做不了。
“宋人那边估计还在犹豫要不要嫁帝姬,所以让天子认你做干女儿,然后顺理成章地给伱重新加封一遍,这样一来,你既是辽国公主,也是宋国帝姬。”
“宋人,难道连个帝姬都舍不得?”耶律余里衍疑惑道。
她不是喜欢丈夫往家里带其他女人,但在她看来,自家丈夫接下来确实应该不断往家门里面塞女人,而且,也有足够的身份和地位这么做。
“宋人的想法多着呢,而且也不是没有聪明人,谁知道他们心里是如何打算的。”
刘陵坐在书桌前看着手下送来的书信,耶律余里衍站在他身后慢慢地揉捏肩膀,一时间红袖添香,无限温柔。
夜色垂落,和浊白的月色交织在一起,晚风忽来,刘陵看了一眼窗外,没有关窗,随意吹灭了灯火,抱着耶律余里衍上榻睡了片刻,有些不耐烦道:“娘的,这天还真热啊。”
旁边,立刻响起公主期期艾艾的声音,同时,还有不安分的手伸过来。
“刘郎,妾身服侍你脱衣。”
清晨,一队队皇城司的差役和禁军进入驿馆,进去之前面色不屑,进去之后如临大敌。
五百名骑兵都歇在驿馆内,住在刘陵身边保护,这时候都按刀冷冷看来,一股子金戈铁马的肃杀气息迎面而来,那些禁军和皇城司的人虽然都是选拔过来的精锐,但毕竟比不得那种杀人如砍草芥的老卒。
这次他们没能直接进入,只能在门口僵持着,等刘陵伸着懒腰走出来,随意挥手示意两侧士卒退下,为首的禁军首领忍住心里的怒意,对着刘陵恭恭敬敬地说着应该注意的事项。
圣旨,昨天就宣读过了,今日也就是裨补缺漏说点额外的细节,顺带着,再度送来了纯粹装裱门面的纸甲。
而且还有
穿着大宋宫装华服的辽国公主缓缓走出,大宋帝姬的地位其实比较一般更何况,辽国公主某种程度上算是亡国妇人,但是因为刘陵,上头的人三令五申警告他们必须得表达出尊敬。
至于说怎么表达?
顶头的上官没说,反正不是他们亲自出来丢脸。
刘陵跟禁军首领说完话后,回去在亲兵的帮忙下穿戴好甲胄,然后没有戴兜鍪,而是弄了个简单的发冠,长长的头发垂落在身后,平时清洗的时候很狼狈,但这时候,显得无比潇洒自若。
二十七岁,其实已经不能算年轻了,但将发冠挽起后,刘陵脸上,既有年轻将军的英武面相,更有岁月沉淀留下的痕迹,走出来的时候,让人眼前一亮。
禁军首领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叹息一声这位刘大帅的卖相当真是上等,然后醒悟过来,赶紧请刘陵和他的亲兵们上马,进入仪仗队里,辽国公主,则是登上辇车。
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刘陵轻轻揉着白马的鬃毛,这厮似乎也明白排场,走出了一个威风八面的架势。
两年前在街边高呼着把自己香囊汗巾砸向刘陵的少女们,两年后,有些已经嫁做人妇。
街面上,仪仗队缓缓前行,仿佛两年前的盛景再度重演,不仅是妇人们看到那张熟悉英俊的脸庞时咬着嘴唇暗自神伤幻想,大宋京城的老少爷们也比两年前更给面儿。
无数酒楼里,说书人们惊堂木一拍,今日说的都是刘大帅自布衣起家,在燕地发迹,两年里身经百战的故事。
两年时间,以普通士卒转变为万军之首,这其中的曲折,大部分人是听不明白的,但是只要稍加更改,就变成了《说刘全传》,尤其是那一句“本将为大宋流过血”,当真是慷慨激昂,老少皆知。
涿州城内,刘陵不得不将北往,于是抗拒郭药师的命令,放出知州蔡靖,与其歃血为盟,宁肯受郭药师惩罚,也不肯坑害至交。
百骑破金营的故事,更是被一遍遍传颂的越发离谱,到最后,成了刘陵匹马单枪杀入金人营中,把金国二王子完颜宗望打至跪地,就为了当他的面抢他老婆,故事的主旨,也成了刘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背后,也传出了无数八卦。
纵然官场上素来排挤武夫,但民间,还是喜欢那种快意恩仇的节奏。那正好,刘陵身上有很多能让他们喜欢的故事。
京城内喧嚣的声浪,一直传到皇城中。
皇城城头,一袭龙袍独立,宰相和几名大臣在旁边陪同,不知道如何劝说。
在他们的目光中,仪仗队已经慢慢接近,学士赵良嗣抬手指道:“那便是燕地的节帅刘陵。”
“不。”
赵官家出神地看着,他站在城楼上看的更为清楚,心里喜欢刘陵那副洒脱扮相,听见赵良嗣说话,立刻傲然道:
“这是朕的节帅。”
今天发癫的似乎不只是城内百姓,按规矩,这时候肯定是官家得在殿里等候,奈何他硬要到皇城城头上看着刘陵过来,已经是大为不合规矩。
但.一帮腐儒而已。
宰相王黼看着几个面露不悦之色的大臣,他虽然是主和派,但最擅长的,还是逢迎。
他心里清楚官家为什么要如此赏脸。
等仪仗队过来后,禁军和皇城司的人看到城头的那一抹龙袍,慌的立刻停住,刘陵和身后五十名老卒翻身下马,对着躬身施礼。
片刻后,那一袭龙袍翩翩走下城楼,城门打开,刘陵低头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听见面前传来温和含笑的声音。
“平身吧。让朕好好看看,为国为朕尽忠的将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