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咱没钱粮了。”
韩昉大致清点了一遍最初和最近的账簿,很快就反馈给刘陵这个消息。
刘陵治下的土地,从原来的涿州一处,陡然扩增到包括燕山府十二县在内的大片土地,还有数量并不庞大,但对于刘陵来说已经是相当沉重负担的民户,以及新归降的常胜军。
一下子,就多了十几万嗷嗷待哺的张嘴。
为什么燕地如今只知道有他刘陵,不知宋金。
说到底,光靠着那些商贾出去宣传没用,实打实的好处得给到将士和平民百姓头上,要不然,真当人家每次想到刘大帅时,都会骄傲的挺起自己的胸膛?
先前打破了雄州,抢来了大笔宋人的钱粮,郭药师也因此支撑了很长一段时间。
隔着一条河,他领着常胜军与金人对峙了几个月时间,他可以去漠视治下百姓陷入饥荒,但当军中钱粮也开始枯竭时,金人的态度又是那般狠辣无情,所以他那时候面前只剩下一个选择。
一万五千常胜军,其中能打的战卒甲士,其实很多,但却都留给了刘陵,他也明白,刘陵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刘陵仔细看着韩昉呈递上来的簿册数目,心里回味着的,却是郭药师当时的心境。
是愤怒,不甘,尤其是明知必死前,也要最后再挣扎一下的那种心情。
还好,我不是你。
刘陵将簿册轻轻放在桌上,示意韩昉坐在面前,问道:“与宋人商定的数目如何了?”
“都是尽可能地按照最高的来,宋人那边没太过压价。”
韩昉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神情复杂,片刻后冷笑着摇摇头,“宋人,实在是太富了。”
当时宋军已经陈兵白沟河,萧太后派他出使宋军,他跪在童贯面前声泪俱下,说辽国不可以亡,辽国还有价值,它可以作为大宋北疆的屏障而存在,只要宋人不进攻,只要能供给一些钱粮,那他们就会帮忙拼命挡住金人。
童贯当时拒绝了。
但想到他现在又不得不重新在燕地扶植起一个“伪辽”,甚至是得主动接受各种盘剥和临时改价,韩昉心里就涌起一阵让他浑身颤抖的快感。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又看了一遍“报价”,刘陵心里倒是没什么负担,反正现在是替自己要钱粮,当然是狮子大开口可着劲儿索取;没过一会儿,时立爱掀起帘子走进来。
“宋人使者送信过来了。”
刘陵从他手里接过信,时立爱和韩昉两人互相见了礼,因为同为辽国旧臣,所以态度都格外亲切。刘陵看完了信,道:“童贯想让我去京城领赏。”
“去不得。”
“不可。”
面前两个人几乎是同时道,刘陵看着他们,将信放在桌上,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端着慢慢喝。
如今燕地各处都需要一个声音去弹压和安抚,刘陵不能这时候离开。
但最主要的是,两个人此刻都忽然开始担心,万一刘陵入京后直接被扣押在那里,软禁起来,宋人紧接着又想当然地派人过来接手常胜军和燕地。
问题是,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
以往郭药师敢进京,因为他治下涿州离大宋北疆最近,而且那时候他部下能打的兵卒也就几千人,大宋征辽的兵马则是可以号称二十万。而现在,童贯部下兵马不超过三万,刘陵的常胜军再加上燕地各种杂七杂八的州兵,已经明晃晃地打出了十万雄师的旗号。
刘陵则道:“群臣,百姓,不会答应的,只要脑子没坏,都能清楚这么做的代价。”
“宋国喊着说刑不上士大夫,实则一旦朝堂倾轧,输者的下场会比死还难受。”时立爱端详着刘陵的神色,沉声道:“以往大宋官声和民声都很好的人,死的往往都很凄惨。”
刘陵的手轻轻敲打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很有规律,然后抬起来,指了指韩昉。
“韩参谋,这次你随我入京。”
韩昉愕然,时立爱则是叹了口气,刘陵微微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桌上摆着一只白玉老虎,昂首,做咆哮状,威风凛凛,旁边则是随意散落着一些文书军报,依稀往远处一些,则是一个正在不断颤抖的床铺。
女的靠床坐着,脸上春光明媚。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声音:“太师,京中急报。”
床铺的动摇忽然停止了,女人慌忙推了推,紧接着,童贯披着一件白衫,来到营帐帘子前,稍微掀起一点,从外面的人手里接过了信件。
他吐掉嘴里的胡毛,喃喃自语道:“还能这么做?”
女人在床铺上娇媚地唤了一声,童贯没搭理她,坐在书桌前准备写东西,发觉没墨了,喝道:“别浪在床上了,过来磨墨。”
她一不留神,水倒的有点多了,好在童贯正皱眉思索没有发觉,女人悄悄把水抹去一点儿,然后攥住墨条慢慢地磨。
童贯提起笔,开始迅速书写,写完信后,他走到外面将信递出去,吩咐人去送,紧接着回来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女人立刻担心道:“相公,还请回去歇息吧。”
童贯目光下移,看到她单薄衣衫上的水渍,忽然满意的笑了。
“好。”
时值五月,大批的钱粮开始不断运输过来,同时童贯也私下同意了刘陵手下那些商贾进入宋国经商。
先前陈凉杀光那些吃回扣的商贾,其中有一个是他的老兄弟,临死前攥住他的手,嘶声竭力吼道:“我在底下,等着你!”
他现在觉得,自己那位老兄弟大概还要再等很久。
整个燕地,或者还得再加上北面的金国,此刻都迫切需要大量粮食,毕竟大宋国内虽然有饥荒灾害,但其国内的粮价,比起北面的粮价,就算再高,也能让那些北地商贾不顾一切地掏钱狂买。
同时,北地的皮毛、珠宝珍玩以及各种精神价值很大的东西,则是被倾销到大宋国内,被全都换成了钱币粮食;
同时,随着燕地使者入京朝见,将一百件用上等白狼皮毛缝制成的披风、裘衣进献给当今官家后,宫中传出消息,说官家很喜欢,整个京城对北地上等皮毛的需求顿时暴涨。
随后,又有消息传出,燕地镇远军节度使刘陵,即将入京觐见官家,意味着去岁和今年不断折腾的燕地,这时候又一次选择归附大宋,这是朝堂上的公论。
但在民间,商贾们利用自身影响,则是将刘陵的形象不断放大到夸张的地步。
刘陵入京的时间定在六月,也有人说是今年年末才有可能,但官家这次兴致极高,下令大赦天下。
城门处人声鼎沸,入城出城的人群络绎不绝,两架马车也混杂在人群中,前后是几个骑马的男子,为首那个中年人面容瘦削,穿着普通,应该就是这一支小队伍的首领。
入城后,他带着下人们和车马在一处客栈里安歇。
马车里,先是一名婢女走出来,紧接着,一个清瘦的中年妇人走出,穿着朴素,容貌秀丽,但也有许多岁月留下的痕迹。
“娘子,先吃饭吧。”中年人来到她面前,“吃过饭,看看是今天有空,或者干脆到明日再去拜访伱的那家亲戚。”
妇人微微摇头,有些担心道:“党人之祸尚未尽消,妾身只怕.”
“当今圣恩浩荡,都大赦天下了,咱夫妻俩不过是过来访亲寻友,到时候再等着看看那位燕地刘大帅的风采,最多两月就回莱州,没什么好怕的。”
“好吧。”
妇人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有,京城的那些古画铺子,倒也是可以再去瞧瞧。”
中年男人笑了一声,将她搂在怀里,戏谑道:“易安居士平日里就知道看古画古迹,你也有好几年时间没用过京城的胭脂水粉了吧,为夫过会带你出去挑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