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冬天时候,天黑的很早,城头火光黯淡,能看到一个个模糊的身影在城头来回巡视,风声在城外呼啸而过,掩盖住了城门打开的声音。
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迅速离开城池,整支队伍里面至少有一千三百多人,在外围的车队确实都是刘陵手下的商贾,但队伍中间那些穿着商贾服饰的人,则全是乔装打扮的骑兵。
加上郭药师派人送来的几百匹战马,刘陵这次直接带出了一支七百多人的骑兵,差不多等于是宋军中的两个骑兵营。
张武睡了足足一个下午,出发之前又吃了顿热汤饭,现在精神饱满,策马跟在刘陵身后,“将军,咱们这次出城,为何要让那个蔡知州同意?”
张武原本是宋军校尉,对于蔡靖这种文官好感不多。而且看着自家刘将军猛猛爆蔡靖的金币,张武心里那点子敬畏的情绪也很快消散,甚至有些瞧不起蔡靖。
就这还是外放的朝廷大臣呢,被个常胜军降将随意拿捏,一点骨气都没有。
“我这次出兵,名为剿灭涿州马贼,实则是率军绕过燕山府去蓟州掳掠那些北地商贾的钱粮,本质还是贪功冒进,而且进攻前没有汇报上面同样是一桩罪过;
若是这事干成了,我把其中辽人的首级拿回来送给宣抚司和朝廷,自然是大功一件,其余的细节不加过问。若是败了,后面得有个人帮我一起承担朝廷的责罚,最后,我的位置不大可能丢,而蔡靖则有可能被朝廷改任,让他滚蛋。”
张武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道:“那咱们若是胜了,蔡知州岂不是也能分润到咱们的功劳?”
这些文官往朝廷递个奏折回去,那小嘴嘴叭叭两句就能分到功劳,可比他们这些在前线浴血厮杀的丘八要轻松许多。
张武心里不忿,刘陵看出他的不满,但却故意没有解释。
其实让蔡靖分润到功劳更好,这次出兵是他和刘陵两人私下的谋划,若是事成了,蔡靖有了政绩,刘陵可以拿到战功,前者看似占尽便宜,但作为一个宋人官员,他在无形中已经被刘陵拉下了水。
等蔡靖到时候把功劳拿到手里,大概也就能想清楚自己这时候已经上了谁的贼船。
不爱财?
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腐化你。
自己输了亏些兵马,能教蔡靖滚蛋,若是赢了,抢到手的钱粮辎重都是他刘陵的,蔡靖还得被拉下水,以后两人利害相关,蔡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层关系。
稳赚不亏。
刘陵心里暗笑,因为天黑,下令队伍点亮火把,一路朝东面急行军,大约二更天的时候抵达武清县,此时已经越过燕山府地界,靠近蓟州西面边境,各处传令安营扎寨,休息半日。
天光大亮的时候,军中开始生火造饭;
一支支商队先行出发进入蓟州,算是刘陵先派出去的耳目,同时还有大量的哨骑开始去前方巡视,确定那些北地商贾的驻扎地点,最后则是防备东面营平滦三州境内驻扎的金人军队,一旦他们过来,刘陵就得权衡着是否要放弃那些北地商贾。
下午,商队和几名哨探都传回了类似的消息。
蓟州玉田县往西大约二十多里处就是那些北地商贾的营寨,靠近渔阳、玉田、三河三座城池,这三座城池里面,应该也有他们贮存的辎重。
晚上的时候渡过桑河和潞水,一路急行军十分辛苦,但刘陵以身作则,临行前也给随行的士卒们发了犒赏,允诺战后会再度厚赏他们。
军中大多是契丹、粟特、奚之类的外族,还有相当数量的辽籍汉人,都是惯于骑乘的士卒。而哪怕是后者,在宋国境内所受到的歧视更甚奴仆,所以蔡靖根本没法拉拢这些将士,他能许诺出来的条件也达不到那些人的心理预期。
再者,将士们也都不蠢,凭什么要放着一个能带他们吃香喝辣、跟他们出身一样的刘将军不跟,偏要跟你这个宋人官员,真当我们傻啊?
“将军,”张武策马过来,不光是战马,他脸上也有些疲惫,勉强打起精神,喊道:“将军,咱们到了!”
这时候离那些北地商贾的营寨只剩下十多里的距离,再靠近一些的话,就很容易会被发现。
“传令全军就地休息几个时辰,等到明日黎明时,直接杀入他们的营寨!”
“喏!”
刘陵看着张武离去的背影,哪怕知道军中有不少人已经开始疲惫,他也只能给他们几个时辰的时间去调整状态,毕竟怕的就是夜长梦多,万一金人忽然插手这儿的事就麻烦了。
到了晚上,营寨里灯火通明,为了笼络人心,几个大商贾下令犒赏军中,当成队装载了酒坛的马车停在营寨内时,所有人都离开了自己的岗位,大声欢呼着那些商贾的名字表达感激。
虽说这儿也有些许辽军的兵将,知道晚上放纵士卒饮酒的举动有些危险,更何况就连那些巡逻放哨的人手都偷偷摸摸溜回来想要喝酒,整座营寨几乎虚不设防。
但酒精让那些兵将放下了顾虑,很快就加入到纵情狂欢的人群中,一个又一个女人被扔到他们中间,成了后者的发泄物。
“来,喝酒喝酒。”
主位上,一个穿着辽人服饰的老者举杯高呼,底下众人当即回应,觥筹交错,席前有几名舞姬翩翩起舞,气氛热烈。
老者看着他们,清清嗓子,那些人当即收回停留在舞女身上的目光,看向老者。
“又是一年即将过去,我,已经老了,以后怕是也没有多少出来率领商队的机会。但你们依旧年轻,老夫愿意在伱们身上下点本钱,以后,大家一起做生意,一起赚钱,岂不快哉?”
“老员外,你曾在大辽做过官,咱们都佩服你的眼见和本事,”
有一个中年人站起身,刚夸赞两句,忽然面容一冷,“但是兄弟们都想知道,为什么我们听到流言,说是你想投靠宋人?”
“这儿的所有货物,都是我们带着手下去做生意和抢来,你想把它们送给宋人,换来你去江南养老的机会,是也不是?!”
“我老夫为什么要跟宋人往来?”老者明显愣了一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按捺住愤怒,“贤弟,你先冷静一些,你且想想,老夫有没有必要跟宋人往来.”
“你还在狡辩!”
中年人勃然大怒,用匕首将一张信纸插在桌上,示意旁边的人来看:“这是宋人与你往来的信,你还说没有!”
老者更糊涂了,心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跟宋人往来过,但围拢在中年人旁边的几个商贾,则都面露惊愕,他们认得出信上是汉文,里面大致意思就是招揽老者去宋国做官。
就在老者想要解释的时候,一只匕首陡然从旁边插入他的咽喉,老者口中顿时涌出血沫,挣扎着抬起头,看到一个身着皮袍的年轻人,眼里神情变得更加惊骇。
年轻人拔出匕首,任由老者的尸身瘫在地上,向下方愣住的商贾们喊道:
“咱们本是辽人,本来与宋人世代为盟,但后者却背叛我国,我父亲已经昏聩无比,竟然还想着要投靠宋人!
诸位,咱们眼下能趁着这段混乱时日做生意,但接下来无论是宋国还是金国,甚至是咱们出身的辽国,都不可能放过我们,与其等到那时候被当做马贼剿灭,不如现在就找个好下家,献出些钱粮,换来一个官做,以后封妻荫子,岂不是极好的事情?”
那个中年人立刻问道:“那,咱们该投谁?”
年轻人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扫过,沉声道:“大金扫除天下,已是天命所归,我已经派人和大金二太子联系过,再过两日,金兵便会到来,接收这里的一切。
我父亲的死,还有先前咱们的许多罪过,都可以栽赃给张觉和宋人,你们所有人,都能彻底洗干净上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