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音楼刚砸了一个缺口,她的动作就被从外闯入的千牛卫给按住。她尚未反应过来,脖颈之处就横着一把锐利的长剑。
持剑之人,恰是此前见过的商玉衡。
商玉衡看清了剑下女郎的脸,手不由得一顿。
一旁的红双下意识的想要开口,柳音楼却率先抬头,看向季晟。
季晟也被柳音楼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只是当目光和那双清冷的眼眸相撞之时,他反倒是平复下来。
他脸上浮现几许兴味,抬了抬手,示意侍卫退下。
“继续。”
侍卫不明所以,但是只能依言退下。
柳音楼缓缓起身,又砸了几个破口,这才开始插花。
柳音楼见此,便随意捡了一根极粗的枯木,将其固定在陶盆之中。而后又剪下清白的白梅插下修剪。
季晟静静的看着柳音楼,她身量纤纤,手捧梅花,宛如当时初见一般超脱,却不见当时缥缈。更像是古画中的仕女,古典雅然。
她纤纤弱质,如风中垂柳,却不想还有方才那般大胆的时候。
过了许久,只见眼前的仕女手捧残缺的陶盆上前。陶盆破旧不堪,盆中枯木虬劲粗壮,直插而上,颇具凌云之姿。而白梅盘曲而出,宛如自枯木所生。
像是一盆为人所弃的枯梅,在无人问津之处,顽强而生,坚毅清寒。却又清幽有韵,孤傲天然。
季晟看着梅花,面中不由得浮现几许惊色,而看向柳音楼时,也不再如往日那般轻蔑。
能插出这样的花,想必当初的司仪之位,也不仅仅是靠赵尚仪的提携。而能博得母后的欢心,转迁为司珍,相比也不只是有奇技淫巧,而是有真才实学。
“倒是有几分本事。”季晟看了一眼李通,李通连忙把陶盆给端了上来。
“胆子也很大。”季晟赏玩着李通送来的白梅插花,又补充了一句,“也难怪敢在送来紫宸殿的梅花被打翻之后,想出这样的招。”
“多谢圣上夸奖。”柳音楼也不管季晟这句话中有没有什么深意,连忙谢恩,只有将这话定死了是夸奖,她才能免去刚才的的不敬之罪。
季晟一眼看穿柳音楼此刻的小心思,只是此刻他心情颇佳,不由得调侃,“看来你也没有那般无畏,方才砸盆的勇气呢?”
“奴婢知罪。”柳音楼不敢起身。
怎么可能无畏?眼前之人掌控生杀予夺,她方才如此无礼,谁知下一刻会不会身首异处。
从决定砸盆开始,她的心便没有一刻不是悬着的,千牛卫冲进来之时,她几乎以为他们会将她一剑刺穿。所以方才她才会突然抬头,向季晟求情。
“呵!”季晟轻笑,继而便是开怀大笑,轻气爽朗,如曜日灿阳,“既然曾经是女官,那么想来也是颇通文墨,既如此,这墨就赏给你。”
李通刚想接过墨抵下去,却不料季晟突然起身,拿起方才的乌金梅花墨条走了下去。
李通神色微敛,看向柳音楼时神色愈发意味不明。
季晟用墨挑起柳音楼的手,缓缓将人带起。
柳音楼从季晟手中接过,举在头顶,等到季晟彻底松开手后,她又盈盈拜下,“多谢圣上赏赐。”
……
离开紫宸殿之后,柳音楼几乎是心有余悸,而一向稳重的红双却险些摔了一跤。
柳音楼赶忙将人扶住,“红双姐姐。”
“你倒不必喊我姐姐,今日之后,我怕是要喊你姐姐了。”红双心有余悸。
柳音楼知道红双是在说她今日的大胆行为,她掂了掂手中墨条的分量,“所幸,有惊无险。”
花房除了她多了一根贡品之外,每人都赏了一个月的月俸,看来是对这一份插花十分满意。
“你倒是胸有成竹。”红双横了她一眼,身子稳了之后,便从柳音楼的怀里挣脱开来,“你方才让我去帮你挑选枯木时,可是把我吓坏了,当时那布帛里包的哪里是枯木,分明是我的项上人头。”
“姐姐恕罪。就是因为姐姐不会,我才叫姐姐去的。”柳音楼开口解释道。
“此话何解?”红双目露疑惑。
“圣上出的题是天然,我会插花,所以怎么找都多了刻意与匠气,但是姐姐不会,所以材料偶然,一切浑然天成。”柳音楼解释说道。
“那方才砸破陶盆,也是为了‘天然’?”
柳音楼点了点头。
“即便是如此,你方才也着实胆大,圣上从不是残暴之君,即便是缺了这样的点睛之笔,也不会责罚你,你何必取险?”想到方才千牛卫冲进来的场景,红双亦是心有余悸。
柳音楼攥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又岂能不尽善尽美,此刻跟前并没有竞争对手,即便是锋芒毕露那又如何。
更何况,她一贯以“弱”示人,偶尔强一下,才更容易让人记住。
“所以才先行请罪啊。”柳音楼答非所问。
红双一愣,看着柳音楼的目光渐渐冷寂,想起白日的场景,又想起方才在御前时圣上对眼前之人耐人寻味的态度。
红双看着眼前的女郎,柳音楼的容色的确不凡,寡则清丽出尘,繁则清艳逼人。
红双忽而想起一句诗来。
颜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
自御前而归,柳音楼受到赏赐的事情已然传遍花房。
或有含酸,或有羡艳,柳音楼一概不放在心上。只是许总管对她愈发的亲厚,且将往御前送花的差事交给了她。
不过她往紫宸殿送花,也不再有那日那般显山露水的机会。但是柳音楼也没打算继续在御前冒尖。
她那日的冒尖,落在旁人的眼里,一是为当初花房的疏漏而兜底,二则是气性被逼上来。但是若是时时刻刻都在圣上的跟前冒尖,落在他眼中,只怕又是刻意钻营。
经过当日之事,她已经可以确定圣上对她有心。只是对方自己心怀傲气,加之对方喜欢“天然”,而不喜欢刻意与明晃晃的献媚。
所以她不能继续在季晟的跟前冒尖,这与她的谨小慎微又具有“傲气”不符。
但是不在这里费心思,她可以在其他地方。
这些日子,她往来最多的地方除了紫宸殿,就是明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