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 等马车缓缓离开沈家庄,仲阳扶着阿爷在高处的河堤挥手。
其他家人沿河堤站了一排,不少村民看到禁军离开,也跑了出来,小黑虎和大白鹅在阿爷脚边叫着。
再走远些的时候,她看到仲阳和小虎几个孩子,沿着河堤追着挥手。
等马车转过一道弯,家乡被她抛在身后,直到这时,她才任由忍了许久的眼泪落下。
月见不知道怎么劝,她觉得也不用劝,谁跟家人分别不哭啊!
她很羡慕王妃,有这么多家人疼爱她,牵挂她。
她从来没在真正的农家过过年,冷眼旁观那些勋贵之家,过年不是为了合家团聚,而是为了攀比、钩心斗角、争夺利益。
今年在沈家这个年,让她真正体会到过年的乐趣,体验到合家团聚的欢乐。
月见以前从来没想过嫁人生子这件事,但现在,她开始幻想,自己成了家,也生三个孩子,热热闹闹地过年……
想到孩子,自然得想孩子的父亲,然后月见从窗口往外一看,目光从骑马的林钟身上移到甲四,再移到后面的禁军。
呃,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算了,我还小,晚几年再想这事吧。
也许是因为马车里太安静,林钟策马悄悄靠近一些,轻声问月见
“王妃怎么样了?”
月见双手握拳,在眼睛上转了两圈。
沈林钟瞬间明白,还在哭呢!
若是没这些禁军,妹妹肯定早就趴在车窗边上,哭着跟家人挥手。
现在她得做一个端庄的凌王妃。
沈林钟到后面的马车上,把那一小包糍粑取过来,递给月见
“烤给王妃吃。你们在里面炭火烤久了嗓子干,给王妃的茶加点蜂蜜。”
月见有点意外地看一眼沈林钟,在沈家的时候,这个王妃兄长极少跟王妃单独聊天。
沈父腿脚不便,家里要出门的事都是他在做。没想这一离开家,他就把心思都放在王妃身上。
还挺细心的嘛!跟月见想象中的大哥很不同呢!
这些细琐的小事,给甲四脑子敲个脑他也想不到。
至于莫公子,他也细心,但不是在王妃和生活琐事上面,而是在庶务上面。
月见又看一眼莫修谨,只见他围着深蓝色的棉围巾,把半张脸都给包了起来。
露出来的一截鼻梁和眼睛,显得苍白如雪。他眉眼间满是哀伤,离别的愁绪比王妃还要深沉。
在马背上不时回头张望,不知是在看他的母亲,还是因为心上人没来送行?
不知为何,月见觉得他眉眼之间的忧愁,除了因为离别,好像还有别的什么。
像是,绝决。
好像他此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月见泡好一壶毛尖,就在炭炉子上面烤糍粑块,烤得两面焦黄,中间鼓个大包露出软糯的白芯来,再夹到盘子里准备淋上蜂蜜。
被王妃制止,只听她鼻音极重地道“不要淋蜂蜜。”
“那沾糖?”
“也不用,就这样吃。小时候,这样的糍粑块,也是极美味的东西。”
冬素说着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咀嚼着,这是在原主记忆里留下非常深的执念。
也影响到她的口味,烤糍粑、猪头肉、炸丸子……这些前世吃了没感觉的食物,现在她吃一口就喜欢上了。
见月见只给她倒了茶,便示意她给自己也倒一杯。
却见月见苦笑地摆手“我喝甘菊,这个毛尖太苦了。”
冬素笑了“我小时候也觉得毛尖好苦,不明白大人为什么爱喝这么苦的东西。”
“现在才发现,苦过之后是回甘,就像我们的人生。”
月见……
“王妃,您即便过了个年,也只是满十八了而已,怎么说的话像八十一样!”
“呃,刚才那句是我阿爷给我装毛尖茶的时候说的。”
吃了块糍粑,冬素的心情好了些,食物的力量是真大。
伤心难过、孤独寂寞的时候,吃上喜欢的东西,好像就把那些沮丧的情绪打跑了一样。
特别是家乡的食物,吃的时候思念和满足齐齐涌上心口,冬素看着那小袋糍粑,感觉它能支撑着自己走到遥远的幽州。
让月见打开窗户,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冬景。
光州的冬天,苍凉、萧瑟,不见半点绿意,四面望去,看不到山,天地都是灰蒙蒙的,仿若笼统一般。
四野也没有行人,便是有百姓,也被这支禁军队伍给吓得跑远了。
这样的景致实在没啥可看的,可是一想到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回来。
冬素贪恋般地看着家乡的一草一木,以后边关漫长的日子里,再细细回忆。
与她想法一样的是莫修谨,反而沈林钟没啥感觉,甚至为远行感到兴奋和期待。
不过沈冬素能确定,下回大哥回家,一定会像她一样哭唧唧的。
年轻人都是这样,头一回离开家乡出远门,只有对远方的向往和对未来的期望,等在外面经历多了,家乡就成了港湾。
队伍没路过光州县城,但县太爷带着全部官员等在大道边,冬素没下车,由甲四和林钟跟县太爷寒暄了两句。
他们还送了一不少礼物,贵重的冬素不让收,普通的吃食酒水,就收下给禁军。
刘管家和以及一干王府老人,胖大厨抱着白白胖胖的囡囡,还带着大着肚子的丁芸,同样等在路边。
看到他们冬素下车了,丁芸还要跪下行礼,被冬素一把扶住,顺手摸了脉,脉像很稳。
她叮嘱两声,孕后期要少吃甜的和米饭面条这些,防止胎儿过大。
丁芸生囡囡受了不少遭,这二胎理论上来说不会难产,可若补过了,胎儿太大,还会有风险的。
毕竟她现在的丈夫是个厨子,自然啥好吃的都要给媳妇。
胖大厨比丁芸听得还认真,后悔不已,早知道就应该趁王妃在沈家的时候,带丁芸过去让王妃看看。
又给小囡囡一幅璎珞当礼物,听丁芸小声与她道
“王妃放心,小启和沈姑娘,已经平安到扬州了。”
丁芸送她的是一件大衣裳,拿包袱包着,说是贾大厨买的料子,她亲手做的。
冬素没当场打开看,让月见收着。她回赠丁芸一对玉镯子。
等再次起程,出了光州,月见归置马车里的东西,才打开丁芸送的衣裳看一眼。
结果把月见给看愣住了,她也算跟着王妃见多识广,各种料子都认得,但这种料子还真是头一回见。
沈冬素也看得眼一花,但很快认了出来“这是雀金裘,织了孔雀毛进去,才会这么流光溢彩。”
她失笑道“若是去长安穿这件大氅,保管把那些贵妇羡慕死。可我去幽州,穿这个就是暴殄天物了。”
月见却不认同“您可是亲王妃,再名贵的料子也穿得!王妃去见王爷,就应该穿得美美的。”
沈冬素听姜氏说过,这种料子贵比黄金,就这一件大氅,最少也要两百金。
这是胖大厨私人送她的,看来火锅店真的很赚钱。
她和大麦姐聊八卦的时候,听说丁芸前夫张家,家境越来越穷苦,还曾悄悄去找丁芸借钱。
结果看到跟官夫人一样的丁芸,羞愧得没法开口,被贾家的仆人当叫花子,丢了几个铜板赶出去了。
这人的命运真是奇特,当年丁芸生囡囡时,被她恶毒的婆婆和软弱的丈夫害的,差点一尸两命。
丁启接走她,姐弟带着小囡囡,活得极为艰难。短短几年,丁家姐弟已然成了让张家仰望的存在。
不知道那张婆子有没有悔青肠子?估计是和朱氏一样,只会怨命运不公,怨老天爷不上眼睛,绝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同样在路过宜州的时候,冬素也没进城,但知府早早在驿站等着。
禁军首领和甲四都很奇怪,王妃回光州时,那一路精神的,还给他们做火锅吃。
这去幽州,怎么这么消沉?
甲四还问月见,王妃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月见很无语,甲统领的脑子里装的是石头吗?
“回光州的时候王妃是回家,自然每天都很高兴,现在是离家,你见哪个离家的人高高兴兴的?”
甲四一指沈林钟,嗯,沈林钟正笑着和知府说话。
同时甲四还给了另一个理由“王妃确实是离家,可她是去边关找王爷啊!”
“这妻子要见到丈夫,应该更高兴啊!”
“你还是去问问,王妃可是身体不适?若不舒服,别强撑着,我们赶路赶慢点。”
月见不想搭理他了,王妃可是神医,自己生病会不知道?
晚上沈冬素没跟大家一起吃晚饭,说是先睡会,醒来再吃。
这下月见也在怀疑,她是不是病了。
就在她睡觉的时候,月见悄悄到床边,摸她的额头。又担心天太冷,只摸额头感觉不出来。
把自己的手暖热后,又去摸冬素的耳后。
其实沈冬素压根没睡着,只是很累很疲倦,想自己静静地待着。
被月见弄得痒痒,轻叹一声抓住她的手“我没事。”
月见蹲在她床头,轻声说
“王妃,我知道您是不舍得家人,光州是王爷的封地,等幽州平定,您和王爷就可以回光州长住了。”
沈冬素点了点头,知道自己不吃东西他们会担心,便起身道
“摆饭吧!”
月见欢快地答应了一声,然后沈林钟和莫修谨两人端着食物进来。
沈林钟端的是一碗手擀面,煮了几个炸丸子,点缀着鲜嫩的蒜苗,还有一小碟蒋氏腌的萝卜干。
大哥手指间还残留着面粉,看来这面是他亲手擀的。
莫修谨端的是一碗桂花甜酒糍粑,一闻那香味,便知是从家里带的。
她心中一叹,她就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更是大哥和小盼哥的支柱。
得打起精神来啊!
在家她能什么都不管,单纯享受假期。但这出远门,得担起王妃的责任来!
接下来的行程,冬素虽然情绪还是有些低落,可不再闷在马车里。
中午天气暖和的时候,她会和月见一起骑会马舒松筋骨,会和甲四几个核定路线。
便是坐在马车里,也会取些书籍账本看看,想写写企划书的,但路上太颠簸,用炭笔都没法写。
实在闲得无聊,她都想玩数独打发时间了,看到月见在旁边打瞌睡,她兴致上来,教月见写密信的法子。
其实就是最简单的代码法,找本书为母本,通过页数哪一行的哪个字,来确定要写的是哪个字。
月见一开始当游戏,后来发现这样传密信,就算被人截获,不知道所用的母本是哪本书,也没法破解。
便学的上心了,沈冬素便把甲四和小盼哥还有自家大哥,都叫到马车里学着玩。
自创了一套密码短语和解码密钥,小盼哥学得最快,因为他对那本母本极熟,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但学得最认真的是甲四,他觉得这个办法能用于军中传情报,问冬素他能不能教给军中将士?
沈冬素笑道“当然可以!只是你们最好另选一本书当母本,选复杂一点的。”
甲四想到曾经听王爷感叹,说王妃满脑子都是好主意,只是不激她一下,她就不会去想。
果真如此!瞧瞧现在,王妃只是在路上闲得无聊了,就想到破解密信这个游戏。
那是游戏啊!这简直就是为军中送密信定制的啊!多少军师,想方设法都没想到这么周全的传信方式。
王妃竟然用一个游戏,就想到了!
甲四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冬素,就差喊出声来,王妃啊!这一路您啥也别操心,多想想游戏就行了!
沈冬素当然不能净想着玩,准确来说,她把这个密码本的方式教给这几人之后,她就没兴趣了。
虽然在车上不好写字,但能思考啊!她决定在马车上的时候,就思考企划案,想想生意还有医院。
等晚上休息的时候,再碎片式地把想的点子记下来。
要知道从光州到幽州,一路顺畅也得三个月,若再遇到风雪封路的情况,那就走得更长久了。
她得利用这漫长的旅途,多看书,多思考,多想想到幽州后得要做的事。
最重要的事是,要多复盘在长安那段时间的经历。太子党、冷宫的皇后、得罪的士族……
这些敌人还在虎视眈眈呢!哪怕她现在离长安远远的,麻烦只是暂时潜伏,实际上一点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