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沈冬素度过一个温馨快乐的夜晚,待她和大莲共枕一个绣花谷壳枕头。
握着小表妹暖烘烘的小手,沉沉睡着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阿沅和大麦又勤快,鸡才鸣一声两人就起床准备早饭、收拾小推车、炸黄豆、洗酸菜……
小黑狗兴奋地旺旺叫,甲十八起来挑水,蒋氏在扫院子,沈父的拐仗点着地面,发出夯实的响声,他正在检查做了一半的水车……
听着院中的声音,沈冬素再舍不得温暖的被窝,也不好意思睡懒觉。
轻手轻脚地起来,没吵醒大莲,小孩子就该多睡觉。
卤蛋和卤豆干的香味飘向全村的时候,整个沈家村都在晨曦中苏醒。
沈爷爷的晨咳声响起,随即匆匆洗漱,背着粪蒌子,要去捡粪。
沈冬素劝不住他,丢下炒了一半的酸菜,把大麦送自己的棉围巾,给爷爷围上,请甲十八陪爷爷同去。
沈爷爷觉得她大惊小怪:“全村的老头子都在捡粪,我捡个粪还要人陪啊?”
沈冬素朝他眨眨眼睛笑道:“阿爷真就去捡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去看藕塘!
霜重路滑,你一人去我可不放心。”
沈爷爷被揭穿心思,轻咳一声道:“不光是看藕塘,那塘前的荒林子长了一片野菊,我去摘些晒了做茶。”
甲十八也背上竹筐,示意沈冬素别担心,他会照顾好沈爷爷。
农村的老人家就是这样,一刻也闲不住,你还不能拘着不让他出门。
小黑狗蹦蹦跳跳地跟着沈爷爷同去,当小虎和小满起来发现沈爷爷不在的时候,两人都是惊慌失措。
已经来沈家这么多天了,这两孩子还是这样,只要睁开眼睛看不到沈爷爷,就会害怕。
小虎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到处乱窜,从院子找到厨房,又找小树林。
小满抱着膝缩在竹筐里,瞪着满是惊恐的眼睛看着门口,默默流泪。
沈冬素听到动静,放下揉了一半的黑面团,让阿沅代揉,她则去安抚两个孩子。
小虎没头没脑地来一句:“我就知道半夜吃肉是做梦!你们要送我和妹妹走对不对?”
路过的蒋氏听到了,嗤笑一声道:“馋嘴馋成这样!半夜三更想肉吃,可不是梦!
别在这干站着,你又不用去读书,快把你妹喊起来,洗红薯去!”
沈冬素忙把他拉到小木屋,笑着对他和小满说:“阿爷去田里了,吃早饭的时候就会回来。
你俩起来就去洗脸刷牙,把床收拾一下。
没人会送你们走,等阿爷病好了,就带你们去里正那里,把你们的户藉改到沈家村。”
说完这些,她拉过两个孩子,故作神秘地道:“半夜吃肉不是梦,今晚吃鹿肉哦!千万别让你蒋婶知道!”
大莲已经起床,来牵小满去洗漱,很快三个孩子来到厨房,拿沈父为他们做的竹刷子,刷洗堆成小山一样的红薯。
农村人睁开眼睛就有活,会走路的孩子都会分到活干。
沈爷爷和甲十八回来的时候,糙米粥、煮红薯、蒸黑面馍、卤鸡蛋、炒萝卜丝、炒酸菜,全部出锅。
在阿沅、大麦、冬素三个姑娘的巧手下,不到一个时辰,丰盛的早餐摆上桌。
蒋氏撇撇嘴,想抱怨两句,哪家青黄不接的时节,一个朝食又是干的,又是青菜,还有鸡蛋。
什么样的家底敢这样吃?可沈父一再告诫他,冬素煮饭,她别插嘴。再说,买菜买粮冬素也没问她要过钱。
真把女儿惹气了,她和沈爷爷在小木屋开小灶,吃亏的还是蒋氏。
这话蒋氏听进去了,并且自己的几个外甥女在家里做客,她也不好显得太小气。
在沈冬素看来,这样的早饭太简单了,孩子多,还有病人,她只是尽可能地做的有营养一点。
凌墨萧早膳一碟子糕价钱,都能置办十桌这样的早饭。
吃了早饭,沈冬素和三个表姐妹,互相给对方围上围巾,束好半旧的衣裳,推着小餐车去镇上卖酸辣粉,仲阳同行去学堂。
沈冬素发现只和她和甲十八穿着鹿皮靴子,仲阳鞋上是蒋氏新做的棉鞋。阿沅姐的鞋虽然旧,但还算干净。
而大莲和大麦的鞋则满是补丁,大脚指头那里还破了一个小洞。大莲的鞋明显不合脚,走几路要踢一下,不然就会掉。
沈冬素暗暗记下,今天扯几尺棉布请胡婆婆帮忙做几双新鞋,胡婆婆手艺好还便宜。
沈爷爷本要同去镇上卖粉,他这个代言人得干点活啊!
沈冬素交待他另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帮沈父尽快把水车造出来,不然年前藕塘都汲不到水。
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往镇上走,沈青牛躲在路边准备找仲阳要吃的,顺便把母亲和大姐的异常告诉他。
结果一看这么多人同行,沈青牛吓的不敢出来,转头把这个消息卖给了母亲:
“娘,沈冬素往镇上去了。”
王金花大喜,拉着沈冬月去找李大夫。沈冬素完全不知,一场劫难正等着她呢!
赶到镇上的时候才辰时半,也就是八点多,但大麦还是觉得太晚了,卖早点该卯时出摊。
她悄悄跟沈冬素说,明天早上让她和阿沅、大莲先出发,不在家里吃早饭,到了镇上吃碗红薯粉就行了。
大姨母和二姨母还没来,沈冬素和甲十八分两队,甲十八帮大麦在街头,她帮阿沅在街尾,正式开张。
昨天吃过粉的人,喜欢这酸爽口味,深秋的冬天吃上一碗,暖暖和和的。
一看‘沈记’那笑眯眯的老头招牌打出来,回头客立即就来了。
没吃过的人见这么多人来吃,不像是找的假客,也愿意花两文钱尝个新鲜。
这第二次出摊生意出乎意料的好,等二姨母赶来时,沈冬素和阿沅默契的配合之下,最少卖了十斤粉。
二姨母喜的眉开眼笑,看样子晌午饭点一到,三十斤粉都能卖完,明年拿五十斤来卖!
她来了小摊也用不了三个人,沈冬素便去寻甲十八,准备先去看一看昨天的病号,再去买东西。
大麦的摊位生意稍微差一点,卖的有六斤粉,大麦别有深意地说:“甲大哥在这,很多人不敢来吃。”
沈冬素看一眼甲十八那张脸,冰雕的一样,再配合高大的身躯,不开口像门神,一开口就爱怼死人。
哪里像做生意的!大莲招呼的再起劲,胆子不大,也不敢来吃。
见大姨母也来了,她低声对大麦道:“我这就带这门神走,保管客似云来。”
甲十八正在思考终极哲学问题:‘我是谁?’
‘我为什么在这?’
‘我堂堂九品校尉,为什么在帮一个小村姑卖两文一碗的红薯粉?‘
‘我的任务明明是看着沈姑娘,为什么变成给她打杂的了?’
一听沈冬素要带他走,他毫不犹豫地解了围裙离开。
用眼神警告沈冬素,明天再敢让他出摊卖粉,他就……反抗!
沈冬素讨好笑道:“咱们先去看看昨天的病人,你还记得路吗?”
甲十八无语,这小破镇还没巴掌大,你竟然能忘记路?到底是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他抱着双臂走在前面,带着沈冬素穿过房屋低矮的小巷子,深秋霜重,小巷子的青石砖,湿湿滑滑的,砖缝松的地方,一踩就浅出黑泥。
沈冬素低头垫着脚走,这样的小破镇子,哪有乡下住的舒服?房子连咱的小木屋好都没有。
眼看要走到巷子的尽头,沈冬素也想起来了,顾家就在前面,这时甲十八突然停了下来。
沈冬素一个没察觉,一头撞到他后腰上。呃,不是咱矮,是他太高了。
捂着额头正要问他干嘛停下来?突然就见顾慎一脸惊慌地冲出来,大喊道:“神医快跑!”
两人正疑惑间,顾家跑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中年男子,额心长着一颗显眼的富贵痣,身体圆润。
身后跟着几个穿青衣的打手,另有一个老熟人,正是昨天才被甲十八扇了巴掌的李大夫。
这些人看到两人就很激动,沈冬素正在猜测,看这激动劲,这是要找她看病?还是李大夫请来的帮手?
就听李大夫高声道:“孙亭长,就是他们!那女子是天煞女,那男子是巫医!亭长快将两人抓起来!”
孙亭长背着手笑道:“本官正准备去沈家村拿人,你们到送上门来了。
来人啊,把他们给我拿下!”
沈冬素一看这阵势,风紧,先扯呼啊!
可甲十八却岿然不动,沈冬素拉他:“先跑,搬救兵!”
甲十八镇定地取出腰牌,举给那孙亭长看:“甲某乃凌王府亲卫,正九品校尉……”
他还没说完,就听孙亭长大笑道:“你骗骗无知村民也就算了,竟然连本官也敢骗!
哪里来的野小子,还敢扮朝廷命官!给我押下去!”
这下可把甲十八惹怒了,更不愿意跑,而是准备将这些护卫打飞,再好好跟孙亭长理论一下!
就在这时,那李大夫高声喊道:“天煞女,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两个亲友就在集市上摆摊。
你敢不尊亭长大人之令,信不信立即去把你们的摊位掀翻了?再治你全家一个勾结巫医之罪,统统下大狱!”
这下连沈冬素也不跑了,冲到甲十八前面问那亭长:“你凭什么说我们是巫医?”
孙亭长道:“哼,有人举报你俩行巫医,你们若是不认,那便跟本亭长回衙门分辩!
但若是敢跑,本亭长治你一个畏罪潜逃!”
沈冬素高声道:“分辩就分辩!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才不怕小人诬告!”
顾慎忙道:“我愿意为神医做证,他根本没有行巫术!”
孙亭长手一挥:“那就全都去衙门,本官好好审一审这巫医。”
路上沈冬素才知道这孙亭长是个什么官,呃,压根不是官,是个没品阶的小吏,比里长大一级,算是镇长。
是芝麻官县太爷手下更更小的芝麻吏。
史上最有名的亭长,汉高祖刘邦,就是做亭长发家的。所以咱也不能看不起亭长啊!
所谓的衙门,就是他家,两进的院子,镇上最气派的房子,门上挂着孙亭长三个字的牌匾。
这小小亭长,对甲十八这等人来说,压根不放在眼里。但对沈冬素这样的农家子弟来说,那就是大官啊!
她能想像,若沈爷爷、沈父他们,被押到孙亭长面前,那将在沈家村引发多么大的动静!
所以,她得悄悄地,不被家人知晓,把这件事解决了。
“沈冬素、甲十八,本官接到举报,你俩在顾家行巫术,开膛剖肚,请巫治病。可有此事?”大黑痣学着县太爷,装腔作势地问道。
甲十八不答,沈冬素忙道:“大人即去过顾家,想必有明察,那顾大郎根本没有被开膛剖肚啊!
我……甲神医只是用工具取出他腹中积水罢了。顾大郎命悬一线,李大夫只收银子不医治,若非甲神医,顾大郎早就没了。
大人若不信,可问顾慎。”
顾慎忙道:“是的大人,小的亲眼所见,神医根本没用巫术,就是普通治法……”
李大夫打断道:“普通治法能治绝症?他治疗时明明有神神叨叨念咒,所说工具也闻所未闻,明显就是巫术!”
沈冬素自然反驳,直言这李大夫就是个骗钱的庸医,还把他骗沈父的事也说了。
眼看孙亭长将信将疑,突然李大夫道:“大人,小的还有人证,可证明这沈氏女早就有行巫!”
孙亭长摇头晃脑地道:“快快将人证请出来!”
沈冬素也好奇,他有什么人证?自己什么时候行过巫术?
就见沈冬月扶着王金花走了进来,一看到两人,沈冬素哪里还不明白,李大夫和这母女联手坑她啊!
听李大夫介绍了两人身份,孙亭长好奇道:“也就是说,你是这沈氏女的亲伯娘,你是她亲堂姐?”
王金花扶着大肚子点头道:“是的大人,但民妇深受沈冬素巫术所害,今日愿意大义灭亲,将这妖女巫医送进大狱!”
沈冬素不觉得生气,只觉得好笑,差点就笑出声来,问王金花道:“你到是说说,我怎么用巫术害你了?”
王金花一挺大肚子:“我怀胎已近十一个月,先前胎儿很正常,就是你那日说了句,让我多去看几个大夫,我这胎位不正。
自那之后,我肚子经常痛,过了产期也没动静。不是你咒的又是什么?”
沈冬素:“……你现在最要紧的不是看肚子,而是看脑子。大脑冲水,小脑萎缩,愚不可及!“
沈冬月一听母亲被骂,上前指着沈冬素的鼻子道:“除了这件事,你骂了祖母之后,祖母就时常生病。”
孙亭长大惊:“她敢骂祖母?此乃不孝之重罪啊!”
沈冬月添油加醋:“她不光骂祖母,还殴打我弟弟,与小女未婚夫不清不楚。
大人可去沈家庄问一问,她是有名的天煞扫把星,谁沾谁倒霉。名声扫地,祸害乡邻!”
她说话的时候,沈冬素盯着她细看,这一看看出不对劲来。
才多久没见,沈冬月黄瘦了不少,眉眼间的风韵,凭她的医术,一下子就看出来,沈冬月已非少女,而是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