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北牛云地,打水桥边,直堤上,天色蒙蒙亮。
我跑得过小狗,但跑不过大狗。
一排低矮瓦房前,一个黑衣人,鬼鬼祟祟。我追着大狗跑过去,问他想干什么。黑衣人推开一扇门,带着大狗小狗进去了。我进去一看,这排屋里面连通的,空空荡荡。小狗绕着柱子转圈,我也绕着柱子转圈。大狗钻进了后门,我追过去一看,是一条地道。黑衣人拦住了我,又去关上了前门,顿时黑漆漆的。我觉得房子越来越小了,害怕得横冲直撞。
黑衣人叫我去他身边坐,我乖乖地走过去,和他坐在一张床上。他见我浑身发抖,就拿出一颗珍珠放在我手上,发出光来。他问我年龄,我说六岁。他说他是吕洞宾,想收我为徒,我不肯。他的手一指,前头门开了,我跑了出去。
直堤上,大狗在我脚下穿来穿去,我回头看,吕洞宾在东头吹箫,许多鸟往那里飞。许多未开的花,我一看,就开了。我跑过去问他,神仙怎么会做出一个小偷的样子。他说变什么都行。我叫他变一只鸟,他立刻就成一只鸟,很笨,我一石头就打死了。他变一条鱼,又被我抓住,狠狠地扔到水桥上,死了。他变一朵花,我想摘下来,大狗扑过去,叼了就跑,我怎么也追不上。我问吕洞宾,如何跑赢大狗。他用箫打断了大狗一条腿,我还是跑不过。打断两条腿,大狗跳得也快。他叫我骑在大狗的背上,我说狗只有两条腿,怎么骑?他往狗头一敲,大狗死了一阵,又活了过来。我骑在大狗背上,还是狗头先冲线。他说还有一个办法,叫我去摘一张大叶子,我去摘了一张芭蕉叶,他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不快过大狗,就自己跳进水里。他吹起箫,天上的云越飞越低,但都没有落到蕉叶上,他苦着脸。
一个老头追着一个额头多肉的老头从东边走过来。吕洞宾拦住额头多肉的老头,说是寿星。寿星拿着一根红边金手杖,龙头很大。我想摸寿星额头上的肉,但我不够高。寿星摸我的头,变得和我一样高,我摸他的头,软软的,非常舒服。他问我摸了多少次,我说三次。
旁边那个老头上来向寿星讨说法,说他的儿媳怀孕几个月,掉到水里淹死了。寿星用手杖一指,直堤上躺着一个肚大女人,然后是她掉水里,挣扎着,慢慢沉了下去。那个老头跳下水去救,也不见起来,只见无数的气泡浮上来。
我问寿星给了我多少寿命,他说一千八百岁,这是很高的标准,但摸他的头,一次就少一百岁,三次就少三百岁。我叫他还我三百岁,他说不能改,一千五百岁也不错。吕洞宾说,扣来扣去,最多能活七十五岁。他叫寿星帮忙把云降下来,寿星用手杖一指,无数的云朵一条直线落下来。他叫我用蕉叶去接,只挑那些颜色鲜艳的,包好。
又过来两个器宇轩昂的人,寿星说是他的助手福星和禄星,恭恭敬敬的,跟寿星走上了水桥。水桥西边这一头是石板,东头是一个墩一个墩,他们飞也似的过了沟。我跑到石板尽头,想跳上面前一个墩,吕洞宾拦住了我。
我回到直堤上,跟大狗赛跑。一开始,我跑得很快,但大狗一用力,就跑在前头了,我怎么也追不上,气得把蕉叶扔在地上,回头想骂吕洞宾,看见那些五彩缤纷的云慢慢飘出,聚在一起。吕洞宾跳上一朵云,飞了过去。我跳上那些云,立刻就从大狗的头上飞了过去。
作为奖励,吕洞宾问我想变什么,我担心变成一样东西,就变不回人来,不敢学。吕洞宾变了一只蚊子咬我,我怎么也打不到。追过去,他又变成一朵花,我分不出哪朵是他变的。那些花长得喇叭似的,我拾起竹鞭,将那些花全部打烂了。转身,吕洞宾出现在背后,我问他,变成蚊子还能变回人吗?他说不难。
我叫他变母鸡下蛋,他变成一只母鸡,咕咕叫,要我把母鸡打死,让他分身出来。我说“你能变出一只鸡,头是公鸡的,身体是母鸡的吗?”他变了一只母鸡,要我捉一只公鸡来,把头斩下来,我不肯。他叫了几声,一只公鸡冲过来了。他把公鸡母鸡的头都扭下来了,把公鸡的头接到母鸡身体上,生下一个蛋。那只大狗扑过来,将这只鸡咬死,我把它踢到水里。水面上升起一股白色的水汽,慢慢变成了吕洞宾。他从耳朵边拔了一根毫毛,一吹,又变成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我叫他用毫毛变一个美人,他一变,真有一个美人在我面前跳舞。我说“你和用毫毛变的美人睡觉,能生孩子吗?”他说“这个美人送给你。”我只有六岁,怎么能要他的美人?但这个美人很欢喜,要跟我回家。我回头望,吕洞宾已经走远了。
一个红面庞、胡须很长的大汉拦住了我们,非常傲慢。我正想开口问,被美人捂住了嘴。她伸手一掏,穿过了大汉的心胸,原来这是一团烟雾。我们跑,他也跟着我们跑,但被风一吹,不见了踪影。美人说是关羽显灵,一开口说话,魂魄就被他抓走了。我说“关羽肯定认得你。”她不语,我也明白,她只是吕洞宾一根毫毛变的。
奇怪的是,天暗了下来。还没到中午,就漆黑一片。我家里的人出去干活还没回来,我和美人手拉手跳舞。突然,一把大刀把美人挑开了,关羽说“可怜的貂蝉!”一刀斩下,美人滚到一边。我以为又是关羽显灵,便用簸箕扇风想把他吹走。那把大刀背上的铁环不断作响,把我挑开,斩美人为两断,鲜血淋漓。
我吓得跑到牛云地水桥边,不见吕洞宾,只见一个男人脸青青的,说是吕洞宾叫他等我的。我问他是不是吕洞宾的徒弟,他问我是不是吕洞宾的徒弟,我不回答他,他也不回答我。相峙一阵,他说,吕洞宾的做法太残忍了,要我跟他去修行,练成本领当弥勒,管世界未来的事。他问我,想不想世界未来很美好?我说当然想。他问我,为了世界的未来,愿不愿意离开这里的亲人?我不语。他把世界的未来说成我的责任,显得非常重要。而我不离开这里的亲人也可,也就是把我打死,重新投胎,叫做六岁重修。我心动了,跟他向北走了一段路,见他说我又活不过六岁,我就不想跟他走了。他又说把我投胎到大富大贵的人家,我也不干,转身跑了回来。
吕洞宾又在水桥边等我,我向他说起貂蝉的事,他说不过是一根毫毛而已。但我看到满地是血,他说是他变的。我问他真能把白天变成黑夜吗,他说一个村子可以。我叫他教我变女人,他说要从简单的学起。我问他最简单的是什么,他说变红薯最容易学。我说变成红薯如何分身出来,他说他点一点就行。我说没有他在旁边怎么办,他说念口诀也行。
这时,一个女人担着一对谷篓过来,叫我绰号油包。吕洞宾笑道“为何人叫你油包?”我说“我喜欢用猪油拌饭吃。”等女人走远后,吕洞宾说“有人在旁边,不能随便变东西,天机不可泄露。”要不要学变化,我犹豫不决。他说,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要害我,不费吹灰之力。远处,一只翠鸟在高处冲向水面,抓住一条鱼。我叫吕洞宾教我变翠鸟,以后抓鱼就容易了。吕洞宾说,这种鸟颜色多,难变。他一伸手,飞来一只麻雀,落在他的手指头上。他教我念口诀“众人说我能变鸟,此其翼能飞,又如腿能跑,即我就幸甚,啊啊嘛啊。”他变成了一只麻雀,和那只麻雀一起飞。而我变不了,他教我,念了口诀,脚要一收。我照做,照样变不了。他叫我念口诀,他来点化我。最好他一点,我就变成了麻雀。不过这样也不算我学会了变化。他教我气沉丹田,改变呼吸,明白气门在哪里。我念口诀后,气脉凝聚到大腿根部,一抖收回来,散开,他用竹鞭抽我的脚,我整个身子一收,终于变成了一只麻雀,落在地上,飞不起,我就跳到竹子上,兴奋地叫。许多麻雀飞过来,把我啄得头破血流。吕洞宾一竹鞭打过来,我分身出来,高兴得跳了起来。突然一声枪响,有麻雀落地的声音。我跑过去看,什么也没有。吕洞宾说是他警告我,他说,如果我变的麻雀被人打了,就要装死,千万不要在人的眼前分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