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午后的一场大火,烧毁了望海山庄东侧的半片山。
要不是现场悬崖下面正好有消防队,爆炸之后他们及时采取了措施,估计整个望海山庄都会葬送在火海当中……
夜安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早晨。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刺目的阳光晃得她头晕目眩。
视线渐渐清晰,混沌的思维如拨云见日般逐渐清明……
她想到了什么,猛地坐起来惊惶四顾。
清一色的白。
付余生呢?
他人呢?
夜安锦记得,发生爆炸前一刻,付余生把她紧紧护在怀里……
那么剧烈的爆炸,离他们只有百余步远!
夜安锦神魂俱颤,急三火四地掀开被子,刚要下床,左手背传来一阵刺痛。
她回头一看,手背上打着吊瓶,埋针被她拉扯出一半,殷红的血溯流而上!
她麻利地拔掉埋针,摁住针眼,顾不得穿鞋子,急三火四往外跑,“余生!余生!”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无根的浮萍,又像走了音的琴弦,浮飘尖锐别样刺耳。
她的两条腿也不像自己的,僵硬木讷步履踉跄,远远跟不上她惶急出窍的灵魂。
她刚要开门,门被推开了。
常青领着两个身穿国安警察制服的人走出来,一个个面色严峻。
“常叔,付余生呢?他怎么样了?”
夜安锦飘着无依的魂魄一下子归了位,拉住常青的胳膊连声问。
常青看着她,像不认识她一样,目光疏离冷淡。
不祥的预感排山倒海而来,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她顿时胸闷气短难以呼吸,“常叔……”
“余生……走了……”
常青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坚毅的嘴唇翕合着,轻浅而艰涩地吐出四个字。
夜安锦像被迎面砸了一记重锤,眼前一黑,脑袋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身体失重般趔趄了一下。
“不、不可能……他……”
她的唇舌不听使唤,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五年前听闻父母丧身车祸时的那种绝望、幻灭、尖锐的心痛,再次来势汹汹,肆意蹂躏着她所有的脏器和感官,直痛得她无法直起腰身。
“他护着你,头部被飞溅的石块和车体碎片……”
常青别过脸去,哽咽失声。
夜安锦只觉得天旋地转,极度的震惊和心痛令她无法着力,她蹲在地上,睁圆了一双泪眼失神地看着常青。
脑海里,全是付余生血肉模糊的样子……
她进行了数次尸检,在国外也曾陪着导师勘验过爆炸现场。
爆炸现场血肉横飞,惨不忍睹,被炸得零碎的人体组织随处可见,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安锦,那天,我和余生都接到了你的电话,本来我是要去的,临时他来电话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不放心你,他要自己去。”
常青极力压抑着悲痛说,“我没当回事,也没有阻止他。谁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你那天见的人除了寒淼,还有谁?”
“……”
夜安锦明明看到常青的嘴唇一张一合,也知道他问她话,可她什么也听不见。
她的脑海里变成了一片血海,付余生躺在其中,身体被炸得残破不堪……
这可怕的画面和五年前,她目睹车祸现场,看到父母双双惨死车内,被撞击、挤压得体无完肤、血流成河的场面叠合在一起……
她像被无情地丢进荒芜的沙漠,天地混沌,举目无亲,霜风剑雨、飞沙走石,没有她的藏身之处!
她张了张嘴,像缺氧的鱼。
“寒淼被救了过来,她说那个男人叫林冬。他的大姐叫林素,曾经和你爸爸夜唯真未婚先孕,生下儿子夜辰飞,也就是现在的谢辰飞。”
常青见她沉默不语,沉痛的眼神染上了冰霜,“那个林冬恳求寒淼把你约到望海山庄那个餐间,单独和你说了很多话。随后,付余生来了,把你带走了。林冬随后带着寒淼去了那片隐蔽的松林。
在车里,林冬强奸了寒淼,寒淼受不了跑出车外,林冬把她扑倒后又强行发生性关系,然后趁着寒淼昏昏沉沉之际把她扔下了悬崖。
寒淼说,林冬是你和谢辰飞的舅舅,一定是你指使他对她施暴,也是你引诱付余生去那片松林,然后假装报警,将刑侦队贺斌等人引到现场。
然后,林冬趁着你们在悬崖下面勘查现场的时候,在车上安装了引爆装置,目的就是为了炸死付余生和贺斌等人。
他想把那片山一起烧毁,以达到毁尸灭迹的目的。
他还转走了寒淼手机银行和微信钱包里共计两千六百万存款,转入账户是个境外账户,而且转完账后二十四小时之内,钱就被取走了,那个账户就被注销了。
可是,我们随后调派警力进行了侦查,林冬早在两年前的八月十四日突发心源性猝死。
一个死了两年的人,怎么可能突然跑出来约见你,还单独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他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他为什么突然对寒淼施暴和抢劫?为什么仇视付余生?”
常青激动地握紧夜安锦的双肩剧烈摇晃,忍不住嘶吼,“你别装傻,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夜安锦被他摇曳得像疾风中的衰草。
她愣愣地看着常青因悲痛、焦灼、困惑和恼恨而扭曲的五官,看着他曾经亲切温和的双眼布满红血丝,满是憎恶地看着她。
她想解释,想澄清自己,可她被雷劈了似的浑身震颤,无法思考。
她知道寒淼心怀怨恨,往她身上泼脏水,可悲痛欲绝的她根本没心情理会这些,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常叔,你、你带我看看余生,让我看看他……”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细若蚊蝇的声音。
“呵,看他……看他什么?他被炸得面目全非……那么英俊帅气的人,几乎变成了一滩烂肉……”
常青咬牙忍痛,目光中的憎恶更胜几分,“他至死都护着你,两只胳膊紧紧抱着你!”
夜安锦感觉有一只看不见的手长驱直入,伸进了她的胸腔,抓紧了她的心脏狠命拉扯、拧转……
她痛得全身的毛孔都在灼痛,泪水如迟来的倾盆暴雨,瞬间决堤而下。
“安锦,你老实说,你在英国期间,有没有接触境外间谍?找你的人是不是花狼?你们有什么阴谋?你说。”
常青紧攥着她肩膀的手像两把铁钳,把她的骨头都要箍碎了。
可她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身体的痛大不过心里的伤。
她怔怔地看着常青,不明白她至亲的常叔,为什么会这样问她。
“安锦,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主动交代,政府一定会对你宽大处理。”
常青说出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尖刀扎进她的心,把那份彻骨的疼痛推送到无上限的终极。
她的爱人付余生死了……
她被组织怀疑是敌国间谍,和花狼里应外合……
这可怕的两件事,在她痛到麻木的脑海里缓慢地拼凑起来。
她泪流满面,视线模糊,感觉整个世界凄风漫卷、冷雨狂飙,冻得她连血都结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