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处置?
我没听错吧?
眼眶里的瞳孔微微收缩,李清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事情似乎要脱离他预定的方向。
换一般的权贵子弟,李清的手段那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你想啊,十四岁的少年,出身高贵,爵位的继承人,平时都是被人捧着长大的。
这样的人一丁点委屈大概都是不能承受的,何况这次李清明显的偏向处理。
这样的情况下都不闹腾,那还是权贵子弟么?没有当场把李清喷一顿都算修养好的。
现在你告诉我,人在书院,也只能接受任何处置。这么守规矩的么?
喂,醒醒啊,你是权贵,脸面比天大的权贵。
嗯,这个时代的人是要脸的!也有不要脸的人,但那意味着失去很多。
大概过了那么四五秒的样子,李清才反应过来,本能的问一句:“汝何所求?”
“书院处置必定公正,既然公正,便可公开。学生接受处置,院方也当一纸榜文,说明事实经过以及处置结果及理由。”这个时候的贾琏,说话的语气依旧平稳,条理清晰。
这就是贾琏的反击,玩阴的是吧?办公室几十年板凳坐下来才熬一个科级干部,什么阴损招数没见过?李清一开始,贾琏就知道他啥打算,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让伱下不来台了。
我接受你的处置,你也该把事情说清楚,公诸于众!
如何处置,我说了不算,是否公平,你说了不算,得让大家说了算。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尺,即便书院内部更多的人因为站队而偏向,放大到整个京师呢?这个人口小一百万的城市,普通人站绝大多数的城市里,更多的人渴望看到的是公平!
有的事情不上称就算了,上了称千万斤都压不住。
这个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在书院内部处理,就是小事一桩。如果放到整个京师层面去处理,那就是天大的事情,因为事关“公平”二字。
青云书院是个什么地方?事情公布了,还要不要脸?
贾琏之前一番话的铺垫,加上这最后的要求,彻底的把李清这个书院话事人给架起来。
李清的血压立刻就上来了,额头上的青筋露出,一跳一跳。
我还真是小看了你这小子,你搁着给我下套呢?
真要三个都开除了,事情经过公诸于众,后果是什么?
开出三个人,等于得罪这三个人背后的家庭。公布细节,等于暴露了书院处事不公。
结果注定是李清的名声臭了,连带着青云书院的名声也受影响。
李清把能事件中的所有人都得罪了不说,还背上一个臭名。
我图什么?
李清无话可说,还不能强行转折,只好把眼光转向当事人之一的柳老头,这老货正憋着笑呢,坐在椅子上把脸扭了九十度,要不是身子在一抖一抖的,还以为他在墙上看见啥好看的。视线转到了方老夫子这里,老先生是个要脸的,所以把头低下,没有给出台阶。
这时候沈先生好像反应过来了,屁股低下有针似的跳了起来,大声道:“不可,书院事书院了,如何能对外宣扬?”沈先生的本意是伸手搭救一下方少白,他可没看出李清的为难。
也算是沈先生歪打正着了,给了李清一个转移方向的台阶。
“贾琏,此事确实不宜对外宣扬,书院的难处,还请海涵。”李清说完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这个节骨眼对付过去了。这小子,还以为轻松拿捏的,真是小看他了,一番话就给自己挤兑的难以下台,多亏沈教习这个一心巴结方首辅的家伙。
“不公布就不公布吧,没别的事情,学生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贾琏可没打算放过李清这个家伙,老东西道貌岸然的,你不是公平公正么?我撕下你的画皮!
贾琏躬身作揖,对着几个老家伙一一行礼,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贾琏行礼完毕:“各位先生保重,学生告辞!”
转身,走了!
这啥情况?你怎么就走了呢?
哦,被退学了,那没事了!
啊呀不对,我没想让你退学,你这一退学,其他人怎么办?
李清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这点事情就处理不好呢?
贾琏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脚下步伐加快,三步走到门口时,身后老柳说话:“站住!”
听到这话,贾琏身子一顿,心道:这柳老头,又坏我的事情。
按说贾琏与李清无冤无仇,本也不至于。只不过他在处理问题是表现的太过偏心,这才激起了贾琏的怒火。今天就不打算给这老东西台阶下来。
“柳教习有何教我?”贾琏再不满,这当口也只能留步回应。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让人挑毛病,我就规规矩矩的,乖乖的。
“小小年纪,啧啧啧!”柳老头说话说一半,本打算是说“小小年纪,心挺黑啊!”
奈何说一半才意识到,这事真不赖贾琏。正常一点处理,大家都是初犯,最多就是小惩大诫,谈不上开除,非要说开除,方少白等人倒是够格的,怎么都轮不到贾琏头上。
柳老头这里打磕绊的时候,方老夫子咳嗽一声,接过了话:“贾琏,你觉得世间有公平么?”贾琏一听这话,立刻知道老夫子的意思了,这位老先生人不错,贾琏在他面前自然是毕恭毕敬的抱手作答:“这世间自然是缺什么,人们才盼什么!”
我自然是盼望公平的,但这本身就是不现实的事情。身份对等的人,才能谈公平。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人和人的关系,还有的人并不被其他人当人。
看着这对师生的对话,李清彻底的麻了。这是谁家的妖孽,怎么放他跑出来的?赶紧收回去啊,别留在外面祸害别人了。不对,他不用别人收,自己就会走,不对,他不能就这么走了。李清的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我不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
我都干啥了?你这小子这么挤兑我?还有没有尊师重道的心?
“贾琏,汝意欲何为?”李清咬牙切齿!
贾琏站在那儿,依旧是表情恭敬,先抱手后回答:“山长,一直都是您说了算啊。”
李清听到这句话,很感觉的用牙咬破舌尖,喷了一口血,往后一仰。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赶紧扶着躺好,还有去叫大夫的,贾琏站在一边无奈的摇头。
平时不太管事情的柳老头等李清躺好了,把贾琏和方少白等人叫跟前:“书院明日放假,你们先回家等着,年后再来书院等处置结果。”
方少白等人自然乐的答应,先躲过去再说,贾琏却不肯罢休,装着一脸天正的看着柳老头:“柳教习,不都处置过了么?年后还来干啥?”
柳老头眉毛一横,眼睛一瞪:“小子,少跟我抖机灵!”
贾琏收起脸上天真的笑容,冷冷的与柳老头对视道:“你也少给我装糊涂!事情已经处置过了,年后让我知道这几位还在书院,我一把火烧了青云书院。”
听到贾琏这番话,沈先生立刻要跳起来说话,却被方老夫子伸手拽着,看着他摇摇头。
贾琏冷冰冰硬邦邦的话说出来,柳老头心头的怒气也上来了,正要给这小子点颜色看看时,边上的方老夫子过来说话:“山长确实已经处置过了,你们都别来书院上学了!”
沈先生看看地上还躺着装死的李清,幽幽叹息,没有说话。柳老头也收回视线,挥挥手:“滚蛋,都给我滚蛋!”
贾琏依旧不失礼数的躬身抱手:“各位先生,学生告退!”非常潇洒的走了!
李清却无法立刻起来,还只能躺在地上,这可是腊月里。
好在很快来了几个人,一块门板给李清抬走了。
剩下的三位互相看看后,还是柳老头淡淡道:“山长不是处置过了么?既然定下不对外宣扬的调子,那就把话给几个学生说清楚。”
沈教习却有点不甘心:“方少白和郭松也退学?”
方老夫子很不满的瞪他一眼:“你是惦记气死山长好接他的位置么?”
沈教习果断闭嘴,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李清醒来也改不过来,他也没脸改。
贾琏在教室里收拾东西的时候,班长李东过来说话:“贾兄,来年乙级班见。”
李东过了院试,确实挺开心的,只是一直没机会跟贾琏好好说话,这厮太过于神出鬼没,也不太喜欢社交场合。院试之后的各种宴会,贾琏能不出席就出席。站在李东的角度,贾琏这个人不错,不说读书笔记的事情,平时没少请教他算经的题目。
“别的地方可能再见面,乙级班是别指望了。”贾琏笑嘻嘻的回应一声,三两下把东西装兜里,拎手里冲教室里的同学们挥挥手:“各位同窗,江湖再见!”
这话说的大家都听不懂,你难道不在书院里读书了么?
众人懵逼的时候,贾琏不紧不慢出去了,奔着院门而去。
迈过门槛的时候,柳老头在后面喊:“等等!”
贾琏驻足回头,躬身抱手:“柳教习好!”
“别假客气了,你心里不知道多讨厌我坏了你的好事。”柳老头还真是一针见血。
贾琏嘴上却是不认账的,笑嘻嘻的回道:“您可别这么说,我对您一直很尊敬。”
“我知道,今天这事情,过去那点情分,在你那也不知道剩下多少。”柳老头大概是书院里最了解贾琏的人了,所以他对贾琏的心态很复杂。
权贵子弟,天然就喜欢不起来,偏生贾琏为人不错,对他很尊敬,还没少给好酒。尽管这些酒的用意,是为了方便出入。但,总归没少喝他的酒不是。
“今日之事,始作俑者何人也?”贾琏很突然的问一句,没提什么情分。
柳老头楞了一下,旋即笑道;“你小子跟其他权贵子弟不一样,你身上有人味。事情因何而起,我没细究,也不需要。你们几个,年后都不用来了。”
贾琏觉得柳老头没说假话,笑着点点头,躬身抱手:“贾琏告退!您多保重!”
柳老头背着手,看着他往马车上去,眼神里情绪复杂,遗憾居多。
权贵集团与文官集团的矛盾不可调和,这是由制度决定的。权贵集团的人,可以不用参加科举就做官。途径有两个,一个是荫官,一个是捐官。主要是后者,捐官之后最要紧的是实缺,权贵集团掌握了相当大的人事权。这也是贾雨村能出任金陵知府的重要原因。
武勋内部的矛盾不提,文武之间的矛盾,本质上是权利之争。
太上皇依靠权贵集团的帮助坐稳了皇位,随之开启了对权贵集团的压制。科举文官不过是顺着皇家的意思在行动,一点一点的蚕食属于勋贵的利益。
如果说勋贵集团不是啥好鸟,文臣群体也不是啥省油的灯,以科举为例,自太上皇登基之始,文臣集体就在一直努力着修改科举的规则,一点一点的减少《算经》的比重。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争夺话语权。
文武之间的斗争是一场漫长的拉锯,现在站优势的勋贵集团,还能把手伸进文官里头。
哪天勋贵集团落了下风,文臣会如何对待武将,看看明末就知道了。
贾琏很清楚柳老头的意思,走文臣的道路会比走武臣的道路艰难的多。
清楚归清楚,贾琏更知道一点,贾家绝对不能再染指兵权了。
马车上的贾琏思绪万千,心里很不平衡。这事情在贾琏看来,并没有算完。
得让皇帝知道,书院里的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都做了什么,贾琏不是想指挥承辉帝如何用人,只是想留下一个印象。一个文臣群体有结党趋势的印象。
贾琏很庆幸,他是有通话渠道的,所以,交代车夫,奔着张廷恩家里去。
嗯,张廷恩还在“养病”,实际上病已经好了,只不过承辉帝的意思,先避一阵子,等风声过了再行出来做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