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是快病死的人,因她一次治疗相助,万幸捡回了一条命。谢玄宸虽是皇族宗室,但爷爷参与八王之乱站错队就已经把爵位弄丢了,父母那一辈只混上个九品芝麻小官,到了他这一代已是平民,父亲就是感染了重度风寒去世的,还传染给了母亲,至亲死了个干净。摄政王晏泱五年前在一众宗室子弟中选中了他,无非是觉得他年纪小、无背景好拿捏。十岁的时候,谢玄宸穷得要饭,父母的棺材板钱都凑不出。如今十五岁了,本以为过继到先帝名下,能够荣华富贵九五之尊。谁曾想,竟是跳到另一个恐怖的火坑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煎熬着!“陛下万岁,圣体安否?”慕听雪行了一礼,关怀了一下对方的身体。上一次在暖心阁,她猜出了小皇帝的身份,可以假装不知道;这一次却万万不行了,因为美少年身上穿着的是玄色金线龙袍,头戴冕旒礼冠。谢玄宸心情雀跃,赶忙上前亲自扶着她的胳膊:“地上凉,姐姐起来说话,我……朕已经大好了。”慕听雪有些惶恐:“栖煌宫人多眼杂,陛下这么称呼臣女,怕是不妥。”虽然被漂亮少年叫姐姐,心里美滋滋,但双方身份地位实在差距太大。小皇帝的姐姐,那不是公主么?这可不兴叫。谢玄宸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失落,他压低了声音嘟哝:“可是姐姐救了我的命。”那委屈的小眼神,像是某种毛绒小动物。慕听雪的一颗心,都禁不住软了下来:“让臣女看看陛下的伤势。”谢玄宸立刻进了暖阁。他盘腿坐在温暖的蒲团上,把自己受过伤做过缝合手术的那只胳膊,放在了案几上,撩开龙袍的袖子,任由她检查。“这几日,伤口有没有红肿热痛?”慕听雪从玉瓶小空间,取出了换药包,小镊子,拆线剪刀。“没有。”小皇帝很乖巧地回答。慕听雪先给自己的双手用酒精消了个毒,确定这少年缝合伤口处并没有脓性分泌物,创面无任何感染症状,就开始用碘伏棉球围绕着伤切口处,一圈圈地消毒皮肤。她专注地用镊子,拉住了埋在皮肉里的一小截缝合线,用剪刀剪断。最后,用镊子向剪断的一侧,拉出缝合线。“疼么?”“不疼。”小皇帝坐得笔直板正,伤口缝合处,传来的细微疼痛,根本不足道。被她这样认真地对待,是一种享受。全部拆除之后,慕听雪又给他的患处消毒一遍,双氧水清理残余的少量血块,上了药,用无菌的纱布敷料覆盖,胶布固定。“好了。”慕听雪下达医嘱,“不要让伤口部位沾水,恢复期间多吃点鸡蛋,苹果,还是要忌口辛辣食物。再过两三天,如果没有出现红肿,很快就能痊愈。”她取出一小盒维生素E乳,递了过去,“这个涂抹外用,可以淡化疤痕。”皇宫里规矩多,好像挺忌讳留疤痕。谢玄宸握住了膏药,心口暖烘烘的:“谢谢姐姐。”五年了,她是宫里唯一一个真心帮他的人。晏太后的宫女,才不会管他的死活。她纵然可以出入栖煌宫,为太后诊脉,但肯定不是太后命令她来给自己治病的,一切皆出于她自己的意愿。谢玄宸从腰间,摸出来一个手雕的小鸟,递给了慕听雪:“送你的。”慕听雪眼前一亮:“这小肥啾挺可爱的,谢陛下赏赐。”胖乎乎的,木雕小手工,看着就很治愈。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纵然在皇宫里被压抑着,还是存着些未泯的童心。礼尚往来,慕听雪从宽阔的袖子里,摸到了苍壁瓶,取出了一只发光玩具:“这个送给陛下,新年快乐。”谢玄宸的瞳孔骤然一缩。那是一条五爪苍龙,质地很轻,形态栩栩如生,游龙夭骄,有睥睨天下之势,闪烁着金光。他才刚碰了一下龙角,触碰了开关,金龙变成了青龙,青光熠熠!小皇帝的呼吸都屏住了,这比变戏法还刺激——这条龙竟自己飞起来了,东方青龙又变成了紫气升腾的紫龙,龙爪还会动!赤金黄绿青蓝紫。发光生肖龙玩具,接连不断地变换着光彩,闪得小皇帝目不暇接:“真的要送给朕么?”这一看就不是俗物,珍贵非常。和那只拙劣的手工木雕小鸟一比,他都禁不住脸红。“陛下是真龙天子,这东西,自然最配你。”慕听雪蒙他喊了好几声“姐姐”,如果不做点姐姐该做的事儿,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过年了姐姐不得给美少年弟弟买个玩具,送点糖果什么的。历史上,像谢玄宸这样儿的傀儡小皇帝,在宫里的日子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跟坐牢一样。别人家的孩子十岁在父母怀里撒娇,他十岁就环狼饲虎,没有娱乐,没有享受,没有自由,没有健康,甚至,不允许拥有自我意志。他的日子太苦了。慕听雪抓出一把巧克力,塞进了他手里:“今儿是小年,吃灶王糖。”当然。她是个俗人,也有私心。不想得罪小皇帝,能结交就结交。晏氏外戚专权,根据历史的车轮轨迹,被清算只是早晚的事。吕雉专权,她的家族最终被满门抄斩;西汉最著名的太后王政君,侄子王莽篡位最后被分尸,头骨刷上油漆做成了收藏品;就连红楼梦里,贵妃贾元春一死,贾家也是立刻垮台,树倒猢狲散。谁也无法肯定,小皇帝就永远只是个无作为的傀儡,更何况他本身功课就做得很好,并非愚笨朽木。满朝文武六部九卿,还有诸多勋贵、簪缨世家,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谢氏皇族被晏家外戚名不正言不顺地取代。谢玄宸一手抓糖,一手捏着发光玩具,感到颇为幸福。宫里的景阳钟敲响一百零八下,齐奏仙乐,炮竹炸响恭迎小年,都远不及她那一句“陛下是真龙天子”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