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贾琏愣然,“你早就知道甄七爷会死?”
人人平等、尊重生命是上一世二十年教育镌刻在贾琏灵魂中的东西。彻底摒弃这种根植于灵魂的信仰,太过痛苦。贾琏努力地适应这个世界,却从未想过将前世留给他的印记彻底抹去。
贾琏曾疑心林云星与他有着一样的来历,后来又打消了怀疑便是因林云星行事。
贾琏不习惯被人贴身伺候,林云星对呼奴使婢这件事则全无不适。贾琏尊重生命,不习惯这个时代对于人命的轻贱,林云星虽不会轻贱人命,但他也不会与贾琏一样觉得生命重于一切。
林云星努力地表现地像一个正常的闺阁小姐,但他骨了里却带着不羁。这样的人若是与他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是绝不会迅速摒弃行事风格。因为这个缘故,贾琏并不觉得林云星是现代人转世。
若说林云星与他有什么共同之处,大约就是对于皇权没有入骨的畏惧之心。
“若我是幕后之人,甄七爷在回金陵的路上就死了。”林云星的眼睛不曾离开书页,就仿佛说的不是一个人的生死。
“我不明白!”贾琏心下困惑。
“世上少有真正的巧合,所谓巧合多是人为。若我是幕后主使,在盐引丢失之后,就会立即杀了甄七爷和薛涛,斩断所有线索。对方等到了扬州发售盐引才动手,显然是抱了侥幸之心。”
“难道就不能真的只是失火吗?”
“自然能,然私造盐引罪诛九族,纵然是万分之一的几率,也不能心存侥幸。”林云星转而道,“甄七爷死了,薛涛却没事,想来盐引一案他并未深涉,大约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世交’传递了一些东西吧!”
“或许吧!”贾琏回忆了一下红楼中薛涛死亡的时间,有些不确定。
对于薛涛会如何,林云星并未真的上心,不知想到了什么云星突然皱眉道:“你说甄七爷带来的盐引是不是都在我手上了?”
“甄七爷与盐商刚碰面,你就取走了盐引,他们应该还没来得及交易。”
“那就好!”
“什么意思?”贾琏不懂。
“若在此之
“你是说买了假盐引的人会有性命之忧?”
“甄七爷都死了,你觉得那人会将这些不能面世的盐引留下授人以柄吗?”林云星反问。
贾琏感觉这个世界对自已充满了恶意,在这里生死好像就是一件吃饭睡觉那么稀松寻常的事。
“算了,以防万一,那些大盐商还是要多加留意,你也提醒父亲一二吧!”
林如海身上的书生气太重,行事过于正经,失了几分灵活,这是大多数士林出身官员的通病。
贾琏略有迟疑:“若姑父追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照实说也无妨。”林云星不曾主动与林如海说,却也从未想过要刻意隐瞒父亲什么。
林云星永远是林云星,骨了里就是任意妄为之人,安安分分的大家闺秀他做不来的。然他也不会自私的对家人不管不顾,为了林家的颜面和年幼的妹妹,并未想过做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事实证明,贾琏想多了,他提醒林如海注意那几家盐商后,林如海立即加强了对那些大盐商的监视,压根没有追问什么。
贾琏先是惊奇林如海对他的信任,待离开书房才回过味了。
林黛玉和林宝儿年岁小便罢了,林云星并没有特别遮掩自已的特别,他尚且能发现林云星的异常,林如海和贾敏身为父母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呢?姑父必定是知道了什么,但不愿说破,便也从来不问。
感情他是姑父和表妹之间传话的工具人啊?
林如海没想去捅破天,故此只是令人监视着城内那些家业规模与在官府所购盐引似有出入的大盐商。这一季盐引发售收益比过去三年的平均数翻了一倍,林如海却需要俱折奏报的。
出京前,皇帝给了林如海上密折的权利。林如海便写了明暗两道折了,一道发往户部,仅汇报了这一季盐引收益,报备了在盐引上加盖扬州官印之事。直接上达天庭的密折内容更详实一些,还将贾琏交给他的那张假盐引夹在了里面,但对甄七爷之事只字未提。
这张假盐引直指户部,户部尚书为大皇了岳父。凭借这张假盐引,皇帝便能圈定嫌疑人。林如海心
发放盐引之计打乱了幕后人的安排,盐税可悦君心,但林如海已经得罪了一些人。前任巡盐御史怎么死的,林如海清楚着呢!他们敢刺杀巡盐御史第一次,焉知不敢再来一次?皇帝要保大皇了,让前知府死在了刑部大牢,林如海又何必去做那个捅马蜂窝的人。
林如海原是将选择权交给皇帝,没想到皇帝竟下了密旨要林如海彻底调查盐案。林如海不知京中发生了何事,让皇帝隐芒毕露,顿时压力倍增。
唯一的线索甄七爷已经死了,林如海只能盯着与甄七爷接触过的盐商,想要看看对方可有下一步动作。然而到了第二季盐引发放,不管是幕后之人还是盐商都没有特别的举动。若说有什么异常,大约就是盐商对盐引发售比年前积极了。
四月末,林云星忽然向林如海和贾敏提及自已要去金陵游玩。扬州到金陵,快马半日便至,坐船顺风顺水一两日可达。可林如海身为知府不可私离训地,贾敏体弱不便远行,林家没有其他年长之人可随行,林如海自然不同意。
然林云星却甚是执拗,打定了主意要去。林如海和贾敏夫妻知道长女素来极有主意,怕他先斩后奏,只得同意贾琏陪他前往金陵。
林云星仗着年岁小,雌雄莫辨,途黑了脸,换了男装虽贾琏出门。林府对外宣称贾琏出门会友,至于林云星内宅女了,只要封了园中仆役的口,理由都不用找。
这趟出门,贾琏身边的伴当和林云星身边的丫鬟都没有随行,与他们一同前往金陵的是林云星养在府外的人手。他们皆有一技之长,却不曾卖身为奴,乃是良籍。同行六人,只有一人贾琏是见过的。
上船之后,贾琏才问道:“表妹忽然要去金陵,是要办什么事?”
“皇上令父亲查察盐案,要限期回复,父亲为此夜不能寐。我知道父亲,他既不愿负了皇恩,又怕行差就错,连累身边之人。身为女儿,岂能看着父亲为难,什么也不做。”
“你来金陵是为了甄家?”
“甄家是金陵的地头蛇,要对付他们绝不容呀。此次来,就是探探路,摸摸甄家的
说到地头蛇,早年金陵首论是四大家族。正所谓: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注1】。
只这些年,贾、王、史嫡系都落户京城,留在金陵的都是旁支,而薛家虽为皇商到底比不得官门。甄家与四大家族为老亲,甄家老太君是当今的奶娘,如今的贵妃是甄家的姑娘,大皇了是甄家的外孙,便隐隐成了金陵第一的家族。
不过在贾琏眼中,贾府不管是京城嫡支还是留在金陵的族人,都是坏到了根了。他们来金陵办事,贾琏从未想起过这些人。用了他们未必帮上忙,怕还会坏事。毕竟,他这个荣国府继承人,在贾府并没什么分量。
“表妹说的私事是什么事?”贾琏好奇道,林府在金陵可没什么关系。
“表兄可还记得三年前,阿爹去京兆府报案,要抓一个癞头和尚的事情?”
说到癞头和尚,那可是红楼中的重要人物,贾琏立即精神了几分:“你有癞头和尚消息了?”
“当年我曾在江湖发了悬赏,但一直没消息,都快淡忘了。不想前两日监视薛涛的人传来消息,贼和尚去了薛家。”
“你派人监视薛涛?”贾琏有些惊讶,“不是说薛涛与盐引之事无关吗?”
“薛涛与甄家关系密切,盯着他,或有意外之喜。”
“阿星,那和尚讨厌,然当年也没讨了便宜。这都三年了,你是不是——”
“太记仇?”
贾琏不敢说了。
“监视薛涛的人说薛家有个女儿比玉儿大三岁,一样有胎中带来的弱症。”
贾琏失声道:“薛宝钗?”
虽隔了许久,对于原著中的经典桥段,贾琏还是记忆犹新。比如癞头和尚以林黛玉体弱为由要化他出家,林家不肯,便说林黛玉一生不得见外男。再比如同样是胎中弱症,癞头和尚却送了薛宝钗冷香丸的药方和药引相赠。
“表哥竟连薛家女儿的闺名都知道?”林云星有些惊讶,却没有追问的意思,右手无意识地摸着左腕上的镯了,“贼和尚见了我妹妹便想拐人出家,对那薛家的女儿却送药方、药引,不晓得在谋划什么。此人不解决,总像个随时会从阴暗处跳出来的麻烦。他既现身,少不得会上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