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津镇……现在应该叫海津城——沧海省的省治。
为什么要将省治放在这里,其实没啥好说的。
主要是划给沧海省的土地,没啥特别繁华的地方。
河间虽然也历史悠久,可在明初也是百废待兴的状态。
没有特别的地方,事情反而好办了,只需要选择地理位置最合适的就行。
海津镇临海又直通大运河,作为漕运中转站,各种漕运渠道都是现成的。
因为比较荒僻,搞基建也不用发愁拆迁的问题。
且它旁边就是产盐大户直沽。
综合考虑,实在没有理由不放在这里。
自从沧海省成立,海津城就变成了大工地。
朝廷从各地迁徙了五万人过来,这些人中的青壮和妇人直接被招募成为了建筑工人。
未来他们也是海津城的第一批居民。
四舍五入也算是给自己家盖房子,这些人干活还算卖力。
一座城池的雏形已然显现。
城池是陈景恪和将作监的大匠们一起规划的,首先考虑的就是商业和居住。
其次才是安防。
用陈景恪的话来说就是:
“以大明现在的国力,如果还能被外敌打到海津城下,那再坚固的城防都没有用。”
当然,他之所以会这么说,还是因为火器时代即将到来。
在大炮面前,城防的用处确实不大。
别人不知道这一点,自然对他的话提出了质疑。
最终看在他以往积累的信誉上,大家还是通过了这个方案。
许柴佬也是到达海津城后,才知道的这些事情。
他对陈景恪的想法倒是深以为然。
虽然他不知道火器时代什么的,但渤海停靠着的就是大明的北海舰队。
都这样还能被人打到海津城下,说明大明已经完了,再坚固的城防都没啥用。
还不如将商业性发挥到最大,顺带兼顾一下城防就可以了。
从家里出来,他信步往交易市场走去。
新城区最先建好的就是居民区和交易市场,至于原因,这里就不啰嗦了。
走在这座全新的城池里,他的感受确实不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这里比别的城池都要顺眼的多。
然而事实上,他在这里并不受待见,大家对他多有敌视。
他自然知道原因是什么。
虽然治理淡马锡失败,可陈伴读又将他放到了新特区。
说是当智囊,可谁知道会不会干着干着就转正了。
一个萝卜一个坑,谁都不想把位置让给他,排挤他就成了必然的事情。
他到来至今,从未有人过来问过他任何问题。
正因为明白其中缘由,他也没有强求,反而放下了心中的重担。
每天就到处走走看看,抽空把淡马锡的工作经验写下来。
今天他出门倒也不是闲逛,而是去衙门取信件。
算算时间,楚国的书信应该到了。
他接受了岑信通的建议,在沧海省住下后,就主动给楚王朱桢写信,交流对新政的看法。
双方几乎保持着五六天一封信的频率在交流。
信里,他替朱桢解决了很多疑难问题,又根据经验指出了很多潜藏的问题。
也因此,朱桢在信里的语气更加的诚恳,言必称先生。
感情确实是交流出来的。
一开始他对于去楚国,心里还是有点抵触的。
倒不是觉得楚国作为藩属国,前途有限什么的。
主要那里也算是他的伤心地,还有不少故旧活着,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现在朱桢如此礼贤下士,反而打消了他心中的疑虑。
而且他还托朱桢打探南洋诸国的情况,尤其是诸国对南洋大族的态度。
得知朱樉走后,南洋开始流传朝廷对大族不满,导致诸国开始觊觎大族财富之后。
他心中就明白了朝廷的全盘计划。
诱使诸番蛮对南洋大族动手,朝廷再以保护大明百姓为由出兵,可以说合理合法。
只可怜了南洋大族,成了这场博弈的牺牲品。
这个计谋也是陈伴读设下的吗?真看不出来啊。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菩萨心肠,雷霆手段。
不过……如果朝廷早就用这一招,或许淡马锡就不会……
想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眼睛里先是恍然大悟,然后就变成痛苦之色。
他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朝廷最开始并不准备对南洋大族动手,那毕竟也是大明子民。
而且朝廷准备同化整个南洋,这些大族在当地深耕多年,如果肯配合能节省大量时间。
那么是什么让朝廷改变了主意呢?
淡马锡的失败。
淡马锡失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他这个总督软弱,有权贵的商队横行霸道。
南洋大族推波助澜也是其中的主要原因。
他们不服王化,和番蛮勾结,替权贵销赃……
如果没猜错,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朝廷决定放弃南洋大族,将一切推倒重新洗牌。
也就是说,自己才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想通这一切,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袭来,压的他喘不过来气。
过了好半晌,他才恢复过来,但脸上再没有一丝轻松之意。
他知道淡马锡失败带来的后果很严重,却没有想到,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
甚至直接影响到了大明的整个南洋策略。
前后因此而死的人,可能要超过百万之巨。
这个因果实在太大了,大到了他有些无法承受。
但这反而更加坚定了他去南洋的决心,一定要弥补自己的过失。
等情绪彻底平缓下来,他才继续往市场方向而去。
大街上人群络绎不绝,越靠近市场人群越拥挤。
各种叫卖声、呼喊声充斥耳边,显得异常的热闹。
虽然海津城还没有修建好,可闻到味儿的商人们早就蜂拥而至。
他们虽然不完全知道什么叫特区,却知道淡马锡是怎么回事儿。
试想,哪个商人不想去淡马锡那样,对商人友好的地方经商?
更何况,朝廷直接下令,环渤海带的盐全部在海津城交易。
商人就算想不来都不行。
但繁华之下,许柴佬却看到了许多不和谐之处。
比如街道秩序混乱,很多商家的摊位突出街道,恨不得占据半条街。地上到处都是垃圾,行人一边捂着鼻子路过,一边毫不犹豫的将手里的垃圾丢在地上。
靠右行走是基本规则,越是热闹的集市这一点就越重要。
大家都靠右走,随着人流一点点挪动,速度虽然不快,却总归是在动的。
要是不分左右乱走,只会越来越乱,最后弄成死疙瘩谁也走不动。
现在海津城人还比较少,大家乱走也无所谓。
等人多了就麻烦了。
或许会有人说,那等人多了再给大家树立规矩不就行了吗?
以前许柴佬也是这么想的,后来他发现,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了。
而且这还牵扯到一个破窗效应,因为一点细节方面的坏习惯,导致整个商业环境的破坏。
所以,最好在一开始就将规矩给立好。
这个问题他早就看出来了,也曾经向沧海省的官员建议过,只是没人理会。
后面他也就没有多说。
不过他也不准备一直无视,先将这里的情况了解清楚,再统一告诉陈伴读。
报答他的提携之恩。
一路来到位于市场不远处的沧海省府衙——这也是他认为有问题的地方之一。
衙门怎么能放在市场里呢?
显得你充满了市侩之气,又会膈应商人,百姓来办事也不方便。
在某些地方做得不到位,另外一些地方却又太过。
这就是只有理论而缺乏实践造成的。
当初他也犯过同样的错误,有些后来纠正过来了,有些没有及时纠正酿成恶果。
但即便是纠正过来的错误,也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此时回想起来,如果从一开始就做好,后面能省却很多的麻烦。
进入衙门内,路过的人大多都当做没看到他,只有少数微笑示意。
他也没说什么,找到相应部门询问是否有信件到达。
基本每周一封信,人早就认识他了。
见到他过来,不等开口就拿出一封厚厚的书信说道:
“许先生,你的信,楚国来的。”
许柴佬接过信,道谢之后转身离开。
他前脚刚走,就有一人出现,看着他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屋内的官吏见到他,连忙起身道:“藩台。”
此人正是沧海省布政使麦荣昌,他点头示意,然后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许先生过来取信?”
那官吏回道:“是的,基本五六天就有一封信,全是从楚国送过来的。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楚王为了给他送信,专门准备了一艘船……下官也只是听说,不知道真假。”
麦荣昌笑道:“事关藩王,这般未经证实的流言,还是少说为好。”
那官吏吓的汗都出来了,连忙说道:
“是是是,下官知错,以后再也不乱说了。”
麦荣昌点点头,也没有在说什么,转身离去。
然而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他立即就叫来一名心腹手下,如此这般的安排了一番。
六日后楚国的商船再次到达,果然又有一封给许柴佬的信送到衙门这里。
那名心腹也回来向他汇报了一个消息,从楚国商船打探的消息,确实有一艘船是楚王安排的。
而且对方似乎没有遮掩的打算,很大方的说,这一趟船就是专门为了给许先生送信。
做生意只是顺带的。
写信的目的,就是为了向许先生请教新政之事。
为了确保六七天一封信的频率,楚王足足安排了四艘船。
还说什么楚王礼贤下士,一直在邀请许先生去楚国担任相国云云。
得知这一切,麦荣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当初在内阁当行走的时候,他们那一帮子人最羡慕的就是许柴佬。
得到陈伴读的信任,以商人出身成为淡马锡总督。
别人或许会因为淡马锡地处海外,认为去那里是发配。
作为内阁行走,他们都很清楚那里对大明意味着什么。
在那里做出成绩,将来有望入阁。
关键是,得到陈伴读的如此器重,想不入阁都难。
然后,如此天胡开局,竟然被许柴佬搞砸了。
他们在鄙夷之余,心里没少庆幸。
还好他失败了,少了个竞争对手啊。
沧海省的组建,内阁行走可是经过一番激烈竞争的,最终他脱颖而出。
获得了朱标和陈景恪的认可。
他兴奋之余,就是巨大的压力。
毕竟许柴佬前车之鉴不远啊。
然而真正到了沧海省,开始按照新政方案打造这个地方的时候,才发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事情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只能硬着头皮一点点摸索。
后来许柴佬被送过来,他心中高度警惕。
莫非是陈伴读对我的工作不满意,所以才让他过来?
虽然他知道,以许柴佬犯下的错误,不可能再复起。
然而,作为当事人他却不得不担心。
如果陈伴读力排众议,一定要重新用许柴佬呢?
先把他送到沧海省,等立下足够的功劳再扶正,是不是很合理?
陈伴读的心思谁都猜不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所以,明知道许柴佬手里握着现成的经验,他却一点都不敢用。
生怕给对方立功的机会。
但现在,似乎情况有所转变。
楚王如此礼贤下士,看起来许柴佬也并不排斥,莫非他真的有意去楚国为国相?
而且,陈伴读让他过来的目的说的很清楚,作为智囊以供咨询。
顺便让他将之前的经验全写出来。
许柴佬来这里之后,也一直老老实实,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
自己是否太多疑了?
要不派个人去打听一下他的口风?
不是麦荣昌想服软,而是他真的被诸多事务弄的焦头烂额。
关键是没有参考,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这才是最让人忧虑的。
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佩服陈景恪。
自己按照计划,建设一个省都如此困难。
陈伴读左右一国政策却犹如信手拈来,这等才华实在让人艳羡啊。
能坐在这个位置上,麦荣昌就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很快他就下定决心。
找个和许柴佬有交情的去打探一下情况。
如果他有意去楚国为相,那自己就亲自登门向他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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