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解缙的震惊
方孝孺来到泰宁县,一路也在观察本地的民情。
学问深厚,并不一定就是个合格的官吏。
执政能力如何,还要看辖区的治理情况。
他今日过来,除了想见一见笔友,还有个目的是考察对方为官的能力。
如果解缙有治政的能力,且态度端正,方孝孺准备拉他一把。
如果对方没有这方面的能力,或者心态不行,那以后双方的关系也就止于学术交流了。
进入泰宁县,第一印象就是很穷,这一点方孝孺已经习以为常。
苦寒之地不是说笑的。
除了几个贸易城市,整个辽东的经济情况都不理想。
现在还好,至少总体环境是太平的,以前动乱年代情况更惨。
这是陈景恪提出的建议。
方孝孺观察见到的每一個百姓,发现大家虽然保持警惕,但脸上的神情总体还是很平和的。
时不时还能看到,有百姓扛着皮货往城里走。
虽然都是穷,但穷和穷还是不一样的。
之后方孝孺又观察了其他方面的情况,总体而言还是不错的。
不过有一点还是挺出乎他意料的,本以为解缙这样的饱学之士,会在辖区大力推广教育。
仅此一点就能看得出,本地的官吏是个能吏。
“辽东之地数百年动乱民不聊生,最需要的是恢复生产是填饱肚子。”
那名吏员就将情况讲了一遍。
看来解缙不是只懂治学不懂治国的腐儒。
当年朝廷收复辽东,局势稍稍稳定之后,就下令在这里推广大豆和水稻种植。
推广的正是渤海稻。
运送皮货,那都是一群打手护着才行,否则走不远就会被抢。
除了一座不大的县学,基本没有建别的书院。
“解缙没有盲目的兴文教,恰恰是务实之举。”
本地出了有学问的人,那就能教出更多有学问的人,文风慢慢的就会变得浓厚。
东北的民风,就是这么剽悍。
事实上并没有。
要搁以前,百姓很少有敢出行的,偶尔出来也是神情紧张。
方孝孺笑道:“不过他毕竟是读书人,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所以建了县学。”
叶云流不解的道:“老师为何如此说?兴文教有什么不对吗?”
方孝孺趁机教育道:“兴文教自然没错,还是惠及一地万代的善政。”
“如果能教出一二人才,更会使本地受用无穷。”
南方的文风鼎盛,就是这么慢慢形成的。
叶云流恍然大悟,行礼道:“弟子明白了,谢老师教导。”
他的大名还是很好使的,听说是大儒方孝孺前来拜访,那吏员非常激动。
“然而先贤有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此时兴文教,只会浪费民力和财力,事倍而功半。”
不得已,只能找到一名官吏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然后就将解缙的去向告诉了他:“县尊去城西的庄园,查看稻苗的长势去了。”
现在百姓神情平和,三五个人就敢背着货进城,说明这里的治安非常稳定。
百姓提起县令,多是赞美之词。
大豆就不说了,重点是水稻。
方孝孺好奇的道:“哦,稻苗?能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待将来本地富足,文教自然就会兴起。”
“读书是吃饱穿暖之后才会去考虑的事情。”
这说明当地的治安不错。
“将县学建好,就是种下了一颗种子。”
这反而让方孝孺更加高看了他一眼:“不错,是个务实之人。”
方孝孺本以为解缙不是在县衙,就是在县学,结果两个地方都去了,还是没找到人。
只是因为数百年的动乱,渤海稻未能得到系统的培育。
种子非但没有得到改良反而退化了,目前的产量只有一石出头。
如果是两季稻,这个产量勉强还能说得过去。
可东北的气候一年只能种一季,这产量就不行了。
培育改良稻种就成了关键。
但在这个年代,改良稻种缺乏系统的技术。
只能采用两种办法。
一种是民间推广种植,靠百姓在实践中自发的改良。
说白了就是碰运气,运气好产量就提高了。
另一种就是在有条件的地方,人工改良稻种。
将全国各地的稻种拿过来进行育种,然后和渤海稻杂交培育。
期望能出现耐寒高产的新稻种。
这里所谓的杂交稻,并不是前世袁老他们的杂交技术,在古代这是不现实的。
古代的杂交育种技术非常原始,就是把不同种类的稻谷种植在一起,靠自然杂交。
然后挑选其中的优良植株留种,继续种植,直到其性状稳定下来。
得到的就是比较原始的杂交水稻。
此法效率自然很低,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宋朝时期就是靠着这种技术,把占城稻和本土南方水稻杂交,培育出了生长周期短口感好产量高的水稻。
这种水稻在中国广为种植,直到数百年后,袁老他们的杂交水稻出现才退出市场。
现在陈景恪就是希望复刻这个经验,培育出高产的东北水稻。
至于口感什么的,眼下并不在考虑范围内。
这种人工培育基地在辽东有七八处。
只是……怎么说呢,这里毕竟新收复不久人心不稳。
而且在这里种植水稻,需要在室内育苗,成本非常高。
即便如此,南方的稻种在这里也很难正常存活。
高昂的成本,让很多育种基地名存实亡。
泰宁县本没有培育基地,解缙上任后听说隔壁县有一个,且不被重视。
就去要了过来。
隔壁县令正拿这个烫手山芋头疼,得知有人愿意接手,就打包将技术员和稻种全都送了过来。
之后解缙专门拨出一块肥沃的土地,并找来数十名有经验的老农加入,一起研究稻种。
他本人也是每隔几天就亲自去查看情况。
得知此事,方孝孺对解缙就更加的满意了。
这不但是个务实之人,还是个有想法有行动力的人。
不论他是真的单纯为了良种,还是将其视为晋身的资本,都无所谓。
他能看出其中的价值,并支持去做,就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
这才是最重要的。
拒绝了吏员去找回解缙的提议,问清试验田所在,方孝孺就带着叶云流赶了过去。
到了目的地,远远就看到一洼洼水田,里面生长着绿油油的稻苗。
每一块稻田里,都有几名老农在忙碌。
问清楚解缙所在,就径直走了上去。
解缙正在地里干活,听说有人拜访,也很是好奇。
他自然不认得方孝孺看,但也能看出此人气质不凡,定然不是一般人等。
就很客气的道:“敢问兄台何人,寻某何事?”
方孝孺上下打量着他,见他挽着裤腿手上脚上都是泥,心中更是赞赏。
“缙绅不妨猜一猜我是谁。”
缙绅是解缙的字。
解缙眉头微皱,很是不喜这种藏头露尾。
正想嘲讽一两句,脑海里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脱口而出道:
“希直兄?”
方孝孺大笑道:“哈哈……正是某,缙绅是不是很惊喜?”
解缙大喜,上前郑重行礼道:“哎呀呀,竟然真是希直兄,想煞小弟也。”
这是真正的神交已久,自然非常高兴,互相说着仰慕之情。
“兄要来,为何不早点告诉我,我好亲去迎接。”
方孝孺指了指他挽起的裤腿,笑道:“若我提前告知,又岂能看到缙绅如此一面。”
解缙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笑道:
“我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真正辛苦的还是他们。”
方孝孺叹道:“多少人放不下身段,连样子都懒得做……”
解缙只是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转而说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走走走,咱们回去痛饮几杯。”
两人一起回到县衙,让厨娘做了几道丰盛的饭菜,皆是本地特产。
“哈哈……平日里我孤苦一人,兄一定要多住一些时日啊。”
方孝孺左右看了看,说道:“缙绅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不舍得妻子受苦,至少也要带一名妾室过来照顾起居啊。”
解缙解释道:“初时我以为辽东苦寒之地,能否活下来还是未知。”
“到了此地才知,苦是苦了点,然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年初已经写信,让家中妻妾一起过来,不久应该就能到了。”
明朝虽然允许命官带妻妾上任,但辽东苦寒之地,解缙自然不会让妻子跟过来受罪。
他就只带着仆从和幕僚过来上任。
而且怕官员和当地大户勾连,又禁止他们在当地纳妾。
所以,解缙是一个人居住,住处稍显冷清了些。
方孝孺叹道:“关内之人视关外为猛虎,视关外人为蛮夷。”
“长此以往必生隔阂,不利于国家长治久安。”
解缙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在这里任职一年,他岂会不知道这些。
但对于这种情况,他也确实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已经将此事上奏朝廷,希望朝中诸公能想到什么好办法吧。”
方孝孺问道:“缙绅才华横溢又胸怀大志,将来朝堂之上必有一席之地。”
“对于此种大事,当有自己的见解才行,为何全部推给他人。”
解缙苦笑道:“希直兄过奖了,愧不敢当。”
“在其位而谋其政,以前我正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才会被贬谪到泰宁。”
“朝中诸公各有盘算,我又何必胡乱谏言惹人不喜呢。”
方孝孺皱眉道:“君子当顺境不惰逆境不馁,缙绅缘何发此暮气沉沉之言。”
解缙叹道:“以往我也自恃才学,谁人都不放在眼里。”
“世人皆言陈伴读乃亘古第一人杰,我心中实不服。”
“一直以为,若我二人易地而处,我必不弱于他。”
“然真正来了地方,想要去做实事才发现竟不知从何着手,政务只能托付于幕僚。”
“如此过了三个月有余,方才渐渐熟悉政务。”
“但也只是熟悉,如何针对具体问题做出改良,却毫无头绪。。”
“最后还是靠着朝廷的五年计划提醒,才找到一条改善本县经济之法。”
“一县之政务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国。”
“至此我才彻底醒悟,学问是学问,治政是治政,二者相差甚远矣。”
方孝孺有些哭笑不得,说道:“竟将陈伴读作为目标,缙绅你还真是……”
解缙接话自嘲道:“无知者无畏……现在我要做的是学,而不是着急发表意见。”
方孝孺心下了然,歉意的道:“原来如此,是我误会缙绅了。”
解缙笑道:“我还要感谢希直兄一直以来的指点……”
误会解除,气氛再次变得融洽起来。
解缙知道方孝孺和陈景恪的关系,特意打听起他的情况。
方孝孺就捡一些能说讲了一下。
对于政策变革方面的事情,解缙早就知道,并不觉得惊讶。
毕竟,大明国策尽出于陈景恪之手,此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真正让他震惊的,是对方在文学上的造诣。
“你说唯物学是他所创?”
方孝孺颔首道:“是的,正是受到他的指点,我才悟出唯物之学。”
“而且他正在做一件更大的事情……我回中原也是为了参与此事。”
“此次来泰宁,一是想要见一见缙绅,二是想邀请你回去共襄盛举。”
解缙既是震惊,又有些兴奋,但更多的还是犹豫:
“这……不知那陈伴读所为何事?”
方孝孺摇头道:“在未取得他同意之前,我不能向你透漏任何消息。”
“且你能否加入也不是我说了算,我今日也只是询问你的意见。”
“如果你有意参与,我会将你的作品交给他。”
“他看过之后同意让伱加入,你才能真正加入进来。”
“若他不同意……为兄也只能说声抱歉。”
解缙眉头微皱,如果是别人用这种方法来邀请他,他肯定会视之为羞辱。
可这次的事情是陈景恪发起的,邀请他的人是方孝孺。
这两个人,都有资格用这种方式来邀请他。
甚至,能得到邀请,对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肯定和荣誉。
他犹豫的原因有两个。
其一,方孝孺是儒家叛徒,唯物学必然会和理学发生激烈冲突。
他对理学和唯物学都没有偏见,并不是很想参与进来。
其二,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对方这样没头没尾的邀请,他也要考虑自身得失。
方孝孺自然也能看出他的犹豫,也能理解他为何犹豫,就说道:
“此事不急,缙绅可以慢慢思考。什么时候想好了,给我去一封信就可以了。”
“你的文集我也会给陈伴读看,不论他有没有看中,我都会写信将结果告知与你。”
这算是最好的办法了,解缙眉头舒展,说道:
“如此,我便先谢过希直兄了。”
之后两人就不再谈这些事情,而是单纯的交流起学问。
在这里停留了四天,方孝孺才告辞踏上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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