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援尾翼要翻越数道山梁,为了尽速,一行人必须提气急行,初时还好,时辰一长脚力不同,队伍渐渐拉长。
严陵与叶庭并肩而行,始终不分轩轾,不禁暗生佩服。他自己也是掌门,清楚打理一派何其烦难,正阳宫上下数千之众,远胜于昆仑,叶庭掌管之余仍能练功不缀,可谓难得。
他对叶庭虽有改观,嘴上仍是不饶,“我只当正阳宫好说道理,没想到金虚真人也有几分骨气。”
叶庭略淡又不失礼节道,“多谢严掌门,都是江湖同道,援手自是份内之事。”
严陵言语直率,“我就讨厌你这假模假样,口不对心,什么事都弯弯绕绕,摆一番表面功夫,怎么这一次肯来了。”
叶庭叹了一口气,见其他人都缀在后方,才道,“与严掌门明说也无妨,我所虑者有二,一是敌人深不可测,有道是逼则反兵,走则减势,紧随勿迫,累其气力,消其斗志,散而后擒,兵不血刃。这一路的遭遇,正是敌人欲擒故纵之计,而今三分之一的人受困,弃之不顾既寒了同道之心,又正合敌意,助长对手气焰,绝不可取。大丈夫生于世,该逃时要逃,该战时一定要战。”
严陵大合脾性,顿生激赏,“说得好,其二?”
叶庭略一沉吟,压低声道,“二是我一直在想,血翼神教业已独霸西南,还要吞几千中原高手做什么?拓州是不是安全之地,目前还难以确定,假如拓州有变,扔下千余同道仍然摆脱不了追袭,人心彻底崩散,那就全完了。”
大雨初歇,林间起了一层冥冥薄雾,望去无尽深远,严陵正在打望,听得一寒,面色一变,“拓州是中原城池,有王廷驻军,不可能受恶教控制。”
叶庭也不争辨,“或许是我想多了,还是先应对眼前这一战。”
严陵疑窦丛生,见他不肯多言,越发觉得难测,然而两人不算亲近,他不好舍了面子追问,改道,“血翼神教太过倡狂,光逃有什么用,不如狠狠打一场,让他们痛得收手,那些蠢货怎么就想不通?”
叶庭通透人心,不以为意,“恶虎扑羊,羊群不会上前相搏,只会庆幸自身得安,人亦如此。众人给血翼神教的手段吓住了,一时怯退也不足为怪。”
严陵嗤之以鼻,随口讽道,“要是苏璇还在,振臂一呼,他们大概就胆子大了。”
严陵长年在昆仑修剑,少有出山,说话也不避讳,“从未谋面,不过他在试剑大会上独挑朝暮阁,很对我的胃口。可惜疯了,天下少了一条好汉,如果还在,武林也不至这般无趣。”
假如苏璇在——
叶庭真正的沉默下来,凝视着虚空,心不在焉的掠过生满长草的坡林。严陵也不再发话,两人疾行良久,忽然一个瞬间,同时止了步伐,远方的溪谷下迸出一声激雷般的断吼。
四象阁的掌门姚宗敬身旁倒了十余具尸傀,更多的又攻上来,他身上数处染血,依然在前排屹立不退,其他的掌门亦是如此,激得各派弟子无不奋勇。
然而敌人宛如杀不绝一般,艰难的支撑了许久,圈子越缩越小,援兵迟迟未至,姚宗敬腹中暗骂,几乎疑是被啸哨给诳了,谷外突然脚步声纷杂,涌入了一大群人,他精神一振,定晴一看来的全是异服的西南人,刹时如坠冰窟。
这些人应当是血翼神教的教众,并不上前攻击,而是逐一检视山谷里倒下的中原人,其中有不少是受制于竹针的药力瘫软,伤势并不算重,神智也还清醒,此刻被敌人拖出带走,都知道结果比死还糟,忍不住嘶声叫骂起来。
隔着重重行尸的阻隔,受困的中原人只能看着,一个个眼睛都红了,赤阳门的几名弟子见同门给敌人拖走,气极攻心,悲愤的冲出了守圈。赤阳门的掌门赵锐未能呼住,眼见行尸群攻而来,几个人闯不出数丈已重伤倒地,圈子也破了一个口,行尸冲击而入。
冼秋水抢步而上,她煞气凝面,剑光密如织棱,没有一个行尸能越过,瞬间阻住了敌势。混战中她眼尖窥见一名光头的驭奴者,唤过弟子守住防线,自己跃身而出。
峨眉剑法精妙,冼秋水全力施为,刷刷几剑逼得对手大乱,一击刺中了敌人的委中穴,光头惨叫一声,赤手握住利剑,衣中飞出一蓬毒虫直扑而来。这一下猝不及防,冼秋水抽剑一扫,击飞大半,不料一抹银环悄然袭近腹部,她匆忙侧身,银环擦过腰际,尽管卸了一半力道仍击得肋骨断折,冼秋水强忍剧痛,勉强跃回圈内,驭奴者已经气绝,硕大的身形一倒,方见一个穿黑色襟衫的青年。
青年脸相方阔,眉骨甚突,刺花臂上戴数十枚银环,邪气的抚着下巴,打量冼秋水道,“中原的女人这样厉害?做成神奴一定好用。”
众人大怒,赵锐冲前持枪疾刺,黑衣青年躲去行尸后方,轻飘飘的声音笑道,“让神奴陪你们玩,其他的中原人都逃去拓州了,不会有人来救你们。”
他偷袭得手就不再靠近,故意说一些刺激的言语,这些话如幽灵钻入受困者心底,绝望的情绪渐渐弥散开来,意志较弱的心神皆溃。所幸被冼秋水击伤的驭奴者似乎相当重要,足有百余具行尸缓了动作,加上赵锐奋力回防,场面才算稍好。
冼秋水提剑要加入防守,忽觉不对,低头一看,肋际的衣衫渗出了黑血。原来银环十分歹毒,镶有牛毛细刺,伤者受撞时难以细察,毒发才知着了道。冼秋水不多时已脸如金纸,痛苦难当,唯有给弟子扶在树下休息。
黑衣青年十分狡侩,忽隐忽现的伏击,诡秘难防,不多时金光坛的掌门也遭了毒手,姚宗敬勃然大怒,四象掌的劲力如洪涛怒涌,震开了数具行尸,扑近对准青年直击而下。
黑衣青年滚身避过,花臂一振,两枚银环脱手袭来,姚宗敬方待震开,银环突然活了,化为两条银蛇蹿近欲噬,姚宗敬虽然空手,指掌功夫却极强横,一把捏得蛇身靡碎,谁想蛇口大张,猝然喷出毒液,直袭面门而来,黑衣青年同时趁机侵近,执锐器直袭姚宗敬胸腹。
连环诡招防不胜防,眼看就要中袭,姚宗敬暴喝出声,气劲舌绽而涌,鼓荡而出。
这一声震得众人如闻滚雷,震得行尸僵木不动,震得毒液倒溅而散。
此招本是姚宗敬得少林狮子吼的启发,将四象功化入声啸,揣摩十余年始成的秘功,从未在人前现过,出奇不意之下,青年给震得血气倒涌,一击落偏,仅在姚宗敬的衣摆扎出了一个窟窿。
青年的武器也很怪,是一个如乱蛇盘绕的铁笛,笛尾呈尖刺之形,他一击不中立刻后退,姚宗敬决意将之毙于掌下,哪肯放过,腾身直追而去。
黑衣青年吹了一声铁笛,控制两旁行尸交错而袭,姚宗敬一双袖袍鼓劲风鼓荡,宛如重锤而落,震得行尸胸骨齐折,后方又有傀儡扑至。姚宗敬悍勇非常,连劈开数具行尸,捉住一处破绽,一掌扫中青年的铁笛,笛子应声而裂,青年疾退,姚宗敬乘势追击,足下突然一痛,一低头浑身一冷。
中原人所以折损如此之重,正是因此处的地面插满了淬毒的长签,混战良久,大多竹签已被踏平,这一枚孤戳于外,竟被敌人诱得他踏上。
行尸密密的围上来,黑衣青年已经躲远,只余笑声回荡,“好料子,教主一定喜欢。”
姚宗敬想压制药力,然而身陷纷乱的围攻,根本无法运功。他已经冲离太远,与赵锐等人隔着数重尸傀隔阻,谁都难以救援,唯有拼足劲力在尸阵中大杀。待击死一名青布裹头的驭奴者,缓滞了一批行尸的动静,足底的麻痒已然蔓延至腰,连举步都滞碍难行。
四周行尸围如铁桶,他真力已将不继,姚宗敬的心越来越灰,自知一旦落于敌手,就要被制成恶心的尸傀,作为四象阁的掌门,如何肯受此之辱,他一咬牙将凝劲于掌,竟是要自毙当堂。
守圈的众人尽管瞥见,却是受阻而无法相救,俱是愕怒又不忍。
“老姚!”
一声断喝犹如醍醐灌顶,让姚宗敬浑身一震。
一队队中原人冲入谷内,喊杀声沸腾震天,冲在最前的正是老友严陵,他神情急切,碍于行尸一时不能到近前,心急火燎的高喊。“你要是敢死,我叫昆仑上下臊死你的徒子徒孙!堂堂四象阁掌门,不敢杀敌,倒把自己拍死了!”
姚宗敬见援兵到来,绝处逢生,本是喜极,硬给他说得七窍生烟,不知从哪涌出了无穷之力,双掌一吐犹如狂涛,逼退了数具行尸,“放屁!老子杀的行尸足够从昆仑山顶排到山脚,只怪你这孙子来得太慢才没瞧见!”
谷中的场面异常惨烈,可想坚守得何等不易,来援的众人无不凛然,然而见两派掌门平时被弟子前呼后拥,何等体面,此时全扔到九宵云外,粗鲁不堪的对骂,众人一边杀敌,一边着实忍不住发笑。
激扬的士气宛如长虹,人们一气拼杀,协助受困的各派突围,顺利撤出了山谷,方待一鼓作气的歼敌,血翼神教的行尸却突然退了,山林重归清静,唯留遍地尸骸。
姚宗敬还好,仅是中了麻药,不消一时辰即缓过来;冼秋水所中的毒却无人能解,战事结束时已经肢体烫热,人事不省;这一役峨嵋掌门中毒,金光坛与伏剑门的掌门身亡,更有许多伤者被敌人俘走,群山茫茫,林海森森,连救援都无从着手。
不过到底是胜了,叶庭令众人将死者就地掩埋,简单的休整后,向拓州的方向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