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时辰内要寻到□□实非易事,好在叶庭黑白两道俱有门道,很快弄到了所需的物件,返来正在寻找苏璇留下的记号,忽然间山摇地动,树叶纷落,鸟兽惊起乱蹿。
叶庭骇然纵上一棵大树,见数百黑衣人自一处山坳奔出,惶乱如群蚁遇水,人群后的两座山峰竟然渐渐倾斜,不消半刻光影,两山轰然而倒,剧烈的震响教人几近失聪,万千泥石崩裂四散,激起漫天尘土扑面而来。
叶庭免不了覆落一身沙土,成了看不出面目的灰人,四周的一切笼入了尘沙,光影晦暗难辨。突出其来的地动让叶庭也乱了方寸,心头如压巨石,苏璇一定在朝暮阁左右,而今人群逃散,却未见师弟现身,似这般山川异动,万一陷在其中,哪还有生理。
不止叶庭心忧如焚,阮凤轩也急坏了。
游山者悉数抵达,独缺了最后一行人。小吏在山道上下数度搜寻,阮静妍、许氏兄妹、郑家公子,连主带仆十来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谁也弄不懂是什么缘故。
正当阮凤轩急气攻心,紫金山一角地动,两座侧峰无故倾颓,仿佛一个不详的异兆。夜色将至,打着火把更不易寻,阮凤轩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命侍从立即赶去威宁侯府,求助于薄景焕。
阮静妍真正昏迷的时辰不长,她被扔在地上时已有了意识,将醒未醒之时听见身边的话语,加上后颈的疼痛,使她想起了之前的一切,极微的睁了一线眼,发现四周的黑衣凶徒多得可怕,她险些忍不住颤抖,冷汗渗透了衣背。
随后的异动引开了人们的注意,也让她被带入一个更为黑暗的地方。她被人扛在肩头,姿势异常难受,腹部受压,头脚低垂,血涌得脑袋阵阵发昏,行走的颠动成了可怕的折磨,在她以为自己几乎要死过去,忽然有人将她接去负在了背上。
这一转换让身体蓦然轻松,血不再逆流,阮静妍终于能顺畅的呼吸,背负她的人这时突然停了步子。她忍不住微微战栗起来,不知是不是被发现了什么。
幸好那人并无异样,继续前行,步子轻盈而平稳,感受不到一丝颠动。她不敢动弹,伏在他肩上佯作昏迷,从睫下隐蔽的偷看。一具惨死的尸体猝然映入眼中,她忍不住一抖,无意间抓住了背负者的臂膀,他却没有任何惊异,甚至将她托紧了一点,仿佛是某种安慰。
阮静妍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环境越来越糟。在地动山摇的一刻,背着她的人冲上了铜索,下方是漆黑的深渊,铜索周围飞舞着从未见过的巨大黑鸟,翅膀腥臭,鸟喙尖长,纷乱的扑袭,她再也忍不住惊悚的呜咽,搂住了背负者的颈。
猝然间身畔亮起了剑光,犹如暗夜中的闪电,带着锐风激斩而出,恶鹫嘶叫着坠落,乱羽飞扬,没有一只能靠近剑光所及之处。眼看将及对崖,铜索的一头断了,人与索飞速的落下去。
阮静妍以为自己会葬身黑渊,摔得粉身碎骨,然而剑光倏然一敛,背负者一手扣住她,一臂抓住铜索,如飞箭般向上提攀,然而铜索上坠了太多人,仅余的一头也开始松脱,离崖上还有数丈,铜索已然断坠而下,背负者一手扣住突起的棱石,一手将她蓄力一甩,她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惊叫,整个人被抛到了崖上。
大概惊骇过度,她落地的时候并不觉得疼痛,滚了两圈昏昏然支起身,就见背负者也翻上了崖上,火光映出那人额角的薄汗,正静静的俯瞰无底深渊,数百条生命瞬间被吞噬,化作了恶鹫的血食。
坍塌已止,四周俱静,唯有插在边崖上的火把在燃烧,阮静妍下意识的后退,暂忘的害怕再度升起。
被她的脚步惊动,那人转过头,拉下了蒙面的黑巾,“别怕,是我。”
阮静妍错愕的看着那张年轻英越的脸,什么样的言语都难以描述刹那间的惊喜,经历了无数恐惧与煎熬,惶悚与绝望,忽然见到了最可信赖的人。
她的泪一刹那涌出来,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中。
苏璇在陵墓外已偷偷制住一个天星门的喽啰,换上黑衣黑巾混入了人群。原打算将阮静妍偷偷救出,不料卫况将人带进了甬道,他只有随之而入,寻隙将她接过来。一近身就发现她呼吸的节奏有异,分明是清醒的,这让他略感意外,又庆幸她不曾挣扎叫嚷,引来更大的麻烦。
山崖摧裂,万幸两人逃过一劫,苏璇也为之后怕,此刻别无旁人,他取了面障,以免她过度惊恐,不料她反应如此激动,苏璇稍一犹豫,已然被佳人紧紧搂住。
苏璇的胸膛渐渐浸湿,怀中的身体娇柔甜美,软得不可思议,他血气方刚,从未和女子如此亲近,通身都热起来,想避开又觉出她的脆弱,指尖停在她的肩上,半晌才改为半扶。
她的发鬓早就散了,软茸茸的拂在他颔下,宛如一只幼弱的雪禽,耳坠子也不知掉在何处,莹白的耳孔渗着一点血,看着就让人不忍,苏璇不知怎的抬手揉了一揉,触指温酥柔滑,心神刹时一荡。
苏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抑下来稍稍后退,“郡主?”
她突逢劫乱,心神脆弱,苏璇想到自己方才所为无异于欺人暗室,不禁惭愧,好在她全未觉察,含着泪说了被劫的经过,苏璇收摄心神安慰了几句,便准备另行探路。
陵墓黑暗凶险,说不定还有异动,苏璇将火把收集起来备用,仅留一枚照路,刚行数步他觉察出不对,将阮静妍扶到一处石坊前坐下。鞋袜一去,露出她一双纤如新月的秀足,细嫩的足底磨出了数个水泡,有几处甚至已溃破出血。
这样的伤对江湖客不算什么,娇怯怯的世家千金能忍下来不叫疼,实在难得,苏璇抬手捏上去,纤足一动要缩,他随道,“别动。”
雪白的双足果然不动了,苏璇验看完毕,倾上金创药粉,撕了衣袖裹扎,将鞋袜重新穿好。一抬头见她玉颜绯红,羞色难掩,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止猛浪,顿时尴尬起来,“事急从权,请郡主恕我逾礼。”
阮静妍低垂着螓首一摇,连脖子都红透了。
金枝玉叶的世家贵女,离近了都是冒失,怎奈她双足确是不良于行,苏璇致了一声歉,如先前一般将人背起,向石楼石阁深处走去。
她柔顺的附着他的背,一双细臂拥在他的肩上,声音清软而细弱,“苏璇。”
苏璇侧过首,她轻咬了一下樱唇,美丽的眉眼幽柔而认真,“我叫奴奴。”
苏璇心一跳,感觉背部所触温软异常,呼吸之间尽是芬芳的体香,他越发心乱,模糊的应了一声,继续向前行去。
帝王殡葬历来讲究事死如事生,这一带的石楼石坊连廊而起,宛如一座精雕细琢的石城,恢宏华美,不知耗费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只是大活人在此绝不会有欣赏的闲情,苏璇一心在搜索如何离开。
既然卫风和长使经过了此地,必有去处,他探寻了一阵,果然在一方圆台下发现了一个黝黑的洞口,走下去又是一条长阶。这次的通道更长,好在暂无陷阱,苏璇谨慎前行,足足半个时辰才走完。
通道尽头是一间五角斗室,每边各有一个漆黑的门洞,苏璇正是从其中之一而出。斗室中心有一方巨大的石案,案上悬着一盏树枝般的铜灯,被人搁了一枝火把,昏昏照亮了一室。
长使一行必定在此择了一处门洞进入,去寻藏宝的玄室。苏璇略一扫视,目光已经被石案上的物件吸引。
案上有一方奇特的石盘,安放着玲珑的建物石雕,共分为五块区域,布局格外精巧,其中一域已然破碎,仿佛受过重物所击,残痕犹可见断崖与破裂的甬道,正如他们所来之处。
石案旁立着一方九尺高的铜柱,斜支一把长柄铜锤,苏璇拭了下锤头,指尖多出了一层薄薄的石粉,阮静妍与他同时想到一处,悚得秀颜泛白,“方才的地动——竟然是机括触发?只要铜锤一击,那一带就毁碎坍塌?这地方好可怕!”
山河异动竟是机括勾连操控,如此鬼斧神工,苏璇心下骇异,口中还在安慰,“或许是巧合,陵墓毕竟是人力所筑,哪能操控自然。”
阮静妍依在他身畔越想越悸,声音微颤,“听说紫金山附近有许多溶洞,或许——”
苏璇刹时明白过来,只怕这座皇陵本就筑于溶洞之上,稍加借力即可让陵区塌陷。
静谧间,石案底部突然传来机括传动之声,两人眼睁睁的看铜杆移换了一个角度,铜锤倏然下击,又一个区域被一捶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