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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阎云舟便要前往百花村,伤兵营不用宁咎时时看着,他便也跟着他过去了。
阎云舟用的车架,他自然也是跟着坐在车架上,这一路无论是阎云舟还是外面的将士都很沉默,宁咎也没有说话,他们谁都知道在百花村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他们进入百花村的时候先到的士兵已经在城外挖坑了,宁咎扶着阎云舟下来,这才看见整个地上铺的都是草席,他一低头就能看见脚边的草席底下露出来的一个头颅。
他是学医的对尸体自然不陌生,但是这么一大片死状凄惨的尸体他确实是没有见过,一股难言的愤恨从胸口升腾而起,扶着阎云舟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一下。
阎云舟以为他是害怕,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侧头:
“你去车上坐着吧。”
宁咎一回神儿才看见那人眼底的担心:
“没事儿,我不是害怕,就是有些屈,这帮畜牲。”
阎云舟的眸光冷了下来:
“那些羯族人我必不会放过他们。”
阎云舟亲自为百花村的村民立了一块儿墓碑,躬身行礼,宁咎在他身后也跟着行了礼。
随即他就看着随他们过来的几个仵作在拼凑尸体,羯族人穷凶极恶,他们不仅屠村,而且还会将人肢解。
宁咎凑了过去,蹲下,北境寒冷此刻尸体都已经被冻住了,倒是没有闻到太大的味道,他看见身边那个仵作直接将尸体拼凑在一起然后再让人用席子卷走之后直接埋葬,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这样也分不出是不是一个人吧?”
那仵作有些年纪了,抬起头来,面色僵硬:
“如今已经分不出来是不是一个人了,这下葬不能将胳膊腿分开来葬,不然灵魂不得安宁,所以只能这样先将人拼起来,等到安葬后他们的灵魂会找到自己身体的。”
宁咎听着这说法神乎其神的,阎云舟走了过来,解释出声:
“在战场上有些死了的将士身体无法复原,都是用这样的办法。”
宁咎点了点头,他明白了,这就算一种美好的祝愿吧,期待那破碎的身体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
他蹲了下来:
“我来帮你吧。”
这话说完别说那仵作,就连阎云舟都看了过来,就见宁咎手上戴了一个军中拿出来的手套,就直接捡起了一个已经冻的僵硬的手臂,然后又从边上捡起了一个人的脑袋…
宁咎后知后觉才察觉到两人目光的不对,略微有点儿尴尬,只好蹦出来了一句:
“我听老人说替人收尸积阴德。”
阎云舟看着他抱着头颅拿着手臂的样子,忽然想起这人开刀划破人肚气那眼睛都不咋眨的样子,心里甚至在想,亏的是宁咎救了那个道士,这要是换一个人拿到了那本书,估计也不敢下刀,这人还真是天生胆子大。
宁咎跟着仵作处理尸体,阎云舟带来的亲兵都在外面挖坑,埋尸体,这冬天土都冻上了,很不好挖。
谁都没有想到,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宁咎身边的那个仵作忽然一回手间,手中寒光乍现,手中利刃冲着宁咎的脖颈刺去。
宁咎背对着那个仵作没有任何的察觉,就在那把刀快要刺到宁咎脖子上的时候一把匕首截住了那把刀,
“宁咎,快回去。”
阎云舟的音色急切,宁咎懵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仵作已经临近身前,他条件反射反身就跑。
但是快不过身后的刀子,他似乎都已经感受到了耳边刀锋的声音,却骤然落入了一个带着药香的怀里。
“去死吧。”
阎云舟护住了宁咎将人拉到了自己身后,抬手截住了那仵作的刀,反手捏住了他的腕骨,手一扯将人擒住,目光森寒:
“谁让你这么做的?”
那个仵作看向阎云舟,目光里带着掩不住的仇恨和疯狂:
“是你,百花村被屠村都是你,你为什么没有派兵过来,是你,都是因为你,你们走不了了,今天谁都走不了了,只要你们死了我的家人就能活过来,就能活过来。”
阎云舟听到他的话心里一沉,果然,随着这个仵作的话音落下,村子里头突然射出了箭簇,银甲卫及时赶到,暗玄护在了阎云舟的身前。
但是箭簇太过密集,阎云舟拉着宁咎,将人护在身后往车架的方向走,宁咎都不敢抬头。
银甲卫及时赶到,盾牌挡下了箭簇,阎云舟一直挡着宁咎,没有让他直接上车架,如果进去,再有箭射过来他必然躲不过。
箭止了下来,暗玄去方才出箭的地方查看:
“王爷并没有发现人埋伏,是几个弓弩盒子,连着沙漏,沙漏滴完弓弩盒子就会启动。”
宁咎看见阎云舟的右手的虎口处还在滴血,拉住了他的手腕,也顾不上问那个仵作为什么要来杀他,而是拉着阎云舟就要上车:
“伤着了,上车我先给你包扎一下再说。”
阎云舟看了一眼暗玄,他知道这个事儿没有那么简单:
“将那名仵作和弓弩盒子都带回去,派百户将村子周围巡查一遍,不光是北牧和羯族人,口音不对的生面孔一律抓起来。”
“是。”
阎云舟这才和宁咎上车,刚才那仵作也是练过的,阎云舟情急之下只能用手格挡,虎口处被划了一个很深的口子,宁咎赶紧翻出了车里的消毒药品,这箭伤难免有细菌:
“这里没有别的药,我用酒精帮你洗一下伤口,会很疼。”
阎云舟从早上出来,折腾到现在脸色也不好看,他靠在车厢中有些呛咳,闭上了眼睛,手腕便搭在一边:
“没事儿,你处理你的。”
酒精本不能这样直接处理开放性的伤口,但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谁知道那箭上有多少的细菌?
宁咎用棉花球蘸了酒精给阎云舟的伤口消毒,眼睛还不住地观察着阎云舟的反应,却见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刚才那一下也是,这人好像也没有犹豫,手中刀掷了出去,就徒手去拦住那把刀。
宁咎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闷声开口:
“刚才多谢你。”
阎云舟睁开眼睛,看着他叹了口气:
“说的什么话,你是遭我连累。”
宁咎想起了刚才那个仵作的话,他知道阎云舟此刻心中一定不好受,他守着北境这么多年,百花村的事儿他其实比谁都在意,此刻蹦出来一个人如此对他,连他都会觉得寒心,忍不住便多说了一句:
“刚才那仵作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看着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太正常,多半是受了刺激。”
刚才那个仵作状若癫狂,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只要他们死了,他的家人就会活过来,这多半是精神有什么问题。
阎云舟低头看了看认真包扎伤口的人,忽然开口,眼中有些温润之色:
“你怕我听了那话难过吗?”
宁咎抬头,对上了阎云舟那连唇上都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就算几乎是日日相见,他也是也能感受得到阎云舟的状况比在王府的时候差了不少。
咳嗽压不住,这几日吃的也不多,虽然他嘴上从不说身上哪不舒服,但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是开始不安,他怕大蒜素根本不能完抑制他肺部炎症的问题,怕他真的救不了他。
“这么多年你镇守北境,没有你这边关未必有这么多年的安稳,我听了都生气,你听了不难受?”
若是换做别人说了也就说了,但是阎云舟为北境付出了这么多,甚至连健康都搭上了,因为敌军的一次偷袭,就被人咬着牙恨不得他死,这事儿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
阎云舟眼底的暗色一闪而过:
“方才那人其实最想要你的命,你想想,如今谁最希望你死?”
宁咎骤然抬头,确实,刚才的那些弓弩是冲着他们过来的,但是那仵作持刀想要杀的人却是他:
“你是说,那仵作是受了宫里人的教唆?”
阎云舟冷哼了一声:
“这主意多半是魏家那个老不死的出的,他惯是喜欢玩这种借刀杀人的戏码,人已经抓了,暗玄必然能从他的嘴里审出些什么。”
宁咎仔细包扎好了伤口:
“好了,包好了,你伤在虎口,这几天手不要碰水,尽量别扯到伤口。”
阎云舟收回了手点了点头,到了营中,暗玄便亲自提着刚才的那个仵作去了营房,洛月离急忙迎了出来:
“怎么回事儿?遇刺了?伤哪了?”
他盯着阎云舟上上下下的看,阎云舟晃了晃手臂:
“伤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宫里的人坐不住了。”
直到天快黑了的时候暗玄才回来回话:
“王爷,那个仵作的父母,妻子,两儿一女都死在了百花村,他是因为当天去给别的村子的人出殡这才算是逃过了一劫,回来之后看见妻儿父母的死状人就有些不正常了。
前几日有一个听着描述是京城口音过来的人说,是王爷命北境将领驻守原地,还为他的妻儿算了八字,说只要宁公子死了,他的妻儿就能借魂重生。”
宁咎听完简直无语: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人不是精神有问题,他是智商有问题,这种江湖骗子的话也会相信?”
阎云舟喝了一口药茶:
“人到了绝境的时候总是喜欢抓住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和他说这些话的人多半是宫中派出来的,看来这北境是渗进来了不干净的人,查营房。”
暗玄立刻点头:
“王爷,那名仵作如何处理?”
“他也是个可怜人,但他若是继续留在北境也不妥了,问清楚弓弩盒子的问题,然后着人将他送出关。”
“是。”
暗玄走后宁咎便听着床上的人一声一声地咳嗽,他定声开口:
“你和我说实话,胸口的憋闷和胀痛是不是加重了?”
阎云舟看了看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这一下却点到了宁咎的心上,宁咎的神色有些怆然地怔愣,随即闭了一下眼睛嘴角有一丝苦笑。
是了,是他将问题想的太简单了,他以为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哪怕只是做出已经被现代临床淘汰的大蒜素也是可以‘包治百病的’。
却忘了,就算是在这个抗生素并没有乱用的时代,阎云舟的状况也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大蒜素能解决的了的。
阎云舟看见宁咎这个样子心中说不出有些发酸,他知道宁咎是真的想治好自己,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自从到了北境他就感受到了症状的加重。
但是每每看见宁咎那充满斗志的双眼,他都不忍说,他怕那双眼睛失去神采,更不愿意看见宁咎失望,空气安静了片刻,阎云舟故作轻松地开口:
“好了,兴许是北境的天气不好,有些反复,过段时间适应了就没事儿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阎云舟这样反过来安慰他的样子心中没来由地烦躁,话语没有经过大脑就那样冲口而出:
“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知道吗?为什么症状加重不与我说,要死的人是你,你安慰我做什么?”
这句话吼出口的时候宁咎都愣了一下,他少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他骤然站起了身,平复了一下呼吸,没有再看阎云舟的表情,低着头开口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