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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这几年,林景珠曾数次问过宋宛儿一样的问题。
大多时候宋宛儿都会笑着说很好,有几次和赵奉安闹了别扭,也会嘟着唇抱怨说:“赵奉安可真是太讨厌了。”不过语气中撒娇的成分倒占了大半。
可今日,宋宛儿却敛起了笑颜,过了半晌,才低声回答说:“景珠,我……不知道。”
宋宛儿向来伶俐开朗,林景珠从未看她如此低落,不由惊讶问道:“难道驸马和香缘楼那个歌女的传闻是真的?”
“他说不是,可我看不懂他。”宋宛儿看着池中层层叠叠的荷叶,一阵风吹过,荷叶摇摆,从荷叶间露出的缝隙中可以看到下方池水暗黑微澜。
林景珠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看不懂,作为旁观之人,我更无法揣测。正如他对我哥哥充满敌意,除了吃醋,再没有别的理由,可若真的是因为吃醋,他对你的态度又不该如此,真的让人琢磨不透。”
风大了一些,荷叶翻滚,从荷叶中伸出的一只盛开的荷花,在风中微微摇摆,明明是娇嫩无比的花瓣和花茎,看起来却十分挺拔坚韧。
宋宛儿看着那支荷花出了一会神,倒又笑了,说道:“我还没叹气,你倒替我叹起气来。这事想来十分愁人,可却也不算复杂。我仔细思忖过,我追在他身后五年,强押着他做了三年夫妻,的确是因为我心仪他。也正因我心仪他,我能包容他对我的无意和冷淡,但我却无法容忍他心中有别的女子。所以如果他真的和那个歌女有情,我会向父王提出和离,放他也放我一条生路。”
林景珠看着宋宛儿明艳侧脸带着决绝之意,心中唏嘘不已。
林景珠还记得,五年前宋宛儿对刚到盛阳的赵国质子赵奉安一见钟情。
因着赵国多年依附于宋国,赵国质子地位十分低微。
当时给赵奉安安排的住所甚至是一座破烂不堪的院子,荒草满园,屋子透风漏雨。
而宋国的王公子弟们对赵奉安也极尽轻视,又因他获得了长乐公主的青睐,还都对他带着些许敌意。
只是这赵奉安虽然落魄,可骨子里却冷漠高傲,无人愿意与之结伴,他亦不在意,每日独来独往。
虽然得到了宋宛儿倾心爱慕,也并无丝毫感动,不仅如此,在冷漠之外,赵奉安对宋宛儿似乎还刻意多了一层排斥。
而宋宛儿情窦初开,满心满眼都是心爱之人,恨不能把自己一颗火热的爱慕之心捧到赵奉安面前。
她不顾赵奉安的冷落,经常去他住的破烂院子探望他。
不仅如此,宋宛儿一直坚持说赵奉安文韬武略,性格亦矜贵清高,不知比宋国那些不务正业的贵族公子哥儿强了多少,她不愿见赵奉安才干被埋没,和父皇据理力争希望能让赵奉安在朝廷供职,还因此被父皇责罚过好几次。
有一次,皇上生气得狠了,罚宋宛儿在宫中禁足,禁止她再出宫去见赵奉安。
林景珠入宫看望她,苦口婆心劝道:“你为赵奉安做了这么多,他也并不领你的情,你这是何苦呢?”
林宛儿不以为意,爽朗笑着说道,“既然是真心爱慕,又怎会计较得失?而且我总感觉奉安心中似有沉重心事,所以我想对他好一些,如若看到他有些许愉悦,我便甘之如饴。”
当时十六岁的林宛儿带着飞蛾扑火般的执着,笑容中带着甜蜜,也带着倔强。
从那时,林景珠就知道这被千娇万宠长大的的公主,其实内心有种决绝的力量,并不像表面那样娇滴滴。
这五年林景珠在旁看着宋宛儿心意的付出,也希望他们的婚姻能有善终。
她突然想起什么,拉着林宛儿说道:“对了,我听说那个歌女之前是赵国人,最近几月才来的盛阳,会不会之前在赵国和驸马是旧识?”
“她是赵国人?”宋宛儿有些诧异,倒真是未料到她和驸马还有这层渊源。
“对,我听哥哥说的。或许驸马只是和她聊些赵国旧事,以慰乡情,毕竟来自驸马家乡,有些特别情分也是可能的,未必如你想得那般。”林景珠真心劝慰,又说:“你们夫妻三年,还是不要轻言和离。”
林景珠左右看看侍女们都离得远,凑近宋宛儿,压低声音问:“说到这个,你们都成亲三年了,怎么还没有个孩子?你们可有……?”
林景珠和宋宛儿自幼亲密,经常一起说些私房话,所以聊到夫妻生活之事,也未避讳,刚刚的话虽未说出口,可意思很明显。
思及赵奉安在床上霸道强势的作风和他二人频繁的房事,林宛儿脸色微微一红,小声说:“我也不知何故。”
林景珠关切问道:“可要去瞧瞧大夫?我倒是听说盛阳城中有个神医,专门看这个,医术极高,被人说是转世的送子观音呢。我知你身份招摇,如果你想看,我偷偷替你安排。”
宋宛儿之前从未仔细思忖过这个,如今被问起,倒觉得有个孩子也许不是坏事。
和赵奉安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她在努力维持,她本也是心甘情愿,只是不知为何,此次青颜之事却让她感觉心生疲惫。
如果有个孩子,也许他们之间关系能更加亲密和牢固些吧?
宋宛儿抿唇想了想,说道:“也可,让大夫先看看,心里踏实些。”
二人低声絮絮说着闺房之话,突然听到旁边侍女请安的声音,抬头看去,竟是林景图不知何时回来,正背手立于赏荷亭之外。
他已经换了常服,一身月白色长袍,束着白玉冠,长身玉立,风度儒雅。
林景图比宋宛儿大四岁,所有人都知道他自少年起,便爱慕这位娇俏伶俐的长乐公主。
林家手握兵权,身世显赫,林老将军又是当今皇上最信任的爱将,大家皆笃定长乐公主嫁入林府是早晚的事,却未想到半路杀出个赵奉安。
三年前,皇上终是拧不过长乐公主,将其指婚给赵奉安,圣旨下了的第二天,林景图便向皇上请旨,自请去北方守关。
一去三年。
如今隔了三年再见,林景图目光深邃,细细打量着宋宛儿娇媚面容,目光柔和又带着些探究。
旁人都以为时过境迁,只有他知道,自己离开三年,对她的思慕之心丝毫未减,只不过她心不在自己身上,又已经嫁为人妇,他亦只能把感情埋入心中。
如今见到宋宛儿面容娇美依旧,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比三年前更加明艳照人,林景图有片刻失神,尽量平静开口问候说道:“公主,好久不见。”
而宋宛儿和林家兄妹幼时经常在一处玩耍,林景图对她十分照顾,甚至比太子那个亲哥哥还要更加娇宠。
宋宛儿对他从未有男女之情,不过一直把他当成可以依赖的兄长,后来因为赵奉安之事,对他更是充满歉意。
三年未见,林景图身材消瘦许多,面色亦沧桑不少,想来在边关日子清苦,宋宛儿不由眼眶一红,站起身小声叫了声:“景图哥哥,你回来了。”
林景珠早就迎了过去,将林景图拉进亭子,又让侍女奉座上茶,笑着说:“整日惦记着宛儿,今日宛儿来了,怎么这样客气?”
林景珠知道哥哥和宛儿如今见面,必然有些尴尬,所以刻意寻些话说,以缓和二人之间气氛。
三人聊起林景图在北方守关时种种见闻,北方风土人情和盛阳极为不同,宋宛儿听得有趣,不再局促,一双美眸亮晶晶充满灵动之气,神态也恢复平日的娇俏可爱。
话题渐渐从北方风土转回盛阳,林景珠随意问道:“哥哥,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林景图拿起茶碗低头喝了一口茶,说道:“今日早朝时出了些事,耽搁了些时辰处理。”
“什么事啊?为何这样隐晦?”因为林家父子两人都在外守关,林老夫人留在林府作镇盛阳,少不得会关注一些朝廷之事,林景珠便也随母亲知道了不少政事,所以哥哥一说,她便很有兴趣地问道。
林景图却又看了眼宋宛儿,想了下才说道:“今日早朝,皇上下旨削了吏部秦尚书的官职。”
“就是皇上年少时陪读的那位秦大人?”林景珠一脸惊诧。
不怪林景珠诧异,众所周知,因顾及年少陪读的旧情,皇上上位之后,对秦应十分照顾,任命他做了六部之首吏部的尚书,掌管朝廷百官升迁降黜。
而秦应后几年越来越跋扈,家中钱财无数,却仍然地位稳固,无可撼动。
也有传言说秦应和皇上不仅是当年陪读之情,秦应更是曾为了助皇上登基,做了件不能外传之事,所以如今秦大人的种种荣华富贵,也算是皇上的回报。
谁都没有想到,今日早朝时,皇上突然当众宣布秦应的八大罪状,除了贪赃枉法,无视法纪,更有轻视君主这样大逆不道的罪行,将秦应押入廷尉诏狱。
秦应十分震惊,据理力争,见最后回天无力,更是当着百官的面在朝堂之上大声叫骂,被九门侍卫用一块破布塞入口中,押了下去。
林景图并不想提起这样沉重的朝政之事,所以尽量简单地描述整个过程。
听到这里,宋宛儿突然开口问道:“他在朝堂之上都骂了什么?”
林景图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情:“秦应当时是狗急跳墙,口不择言,他一直骂赵奉安狼子野心,后来整个人失心疯了,竟然污蔑皇上忘恩负义……”话说了一半,林景图意识到失言,猛地住了口。
宋宛儿倒是没注意林景图的异样,她回想起昨日在吏部遇到秦应,他说赵奉安搜集证据,并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想来他那会儿应该已经听到风吹草动。
所以,秦应倒台,真是赵奉安所为?
见宋宛儿若有所思的样子,林景图劝慰说道:“秦应这几年所作所为的确太嚣张了些,很多人对他意见很大,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宋宛儿却又问道:“可他为何说我父皇忘恩负义?”
闻言,林景图连忙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此话不能乱说,当今皇上向来仁政爱民,怎能听信秦应的胡言乱语?”
宋宛儿看林景图一副焦急样子,不由笑了,说道:“好了,景图哥哥在我面前无需如此小心,我也只是好奇罢了。既然你不说,改日我进宫直接问问父皇。”
林景图欲言又止,思索片刻,字斟句酌着郑重说道:“宛儿,咱们年纪轻,父辈那一代的事情都已经是尘封往事,咱们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太多,懂吗?”
见林景图如此严肃,宋宛儿渐渐敛起笑意,眸中染上困惑。
这时,有侍女过来跟林景珠请示晚膳怎么准备,林景珠“呀”了一声,说道:“竟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宛儿,你今日留下跟我们一起用晚膳吧,我去叫膳房准备几个你喜欢的菜。”
自成亲以后,宋宛儿一般都会和赵奉安一起用晚膳,不过她脑中闪过昨日赵奉安骑马离开去见青颜时的情景,又见林家兄妹期待的眼神,也就笑着答应下来。
林景珠随侍女离开去交代晚膳的准备。
林景图陪着宋宛儿继续在赏荷亭喝茶赏花,二人闲聊着这三年来盛阳中的变化。
宋宛儿心中惦记着林老夫人的嘱托,正暗暗琢磨着如何开口问林景图娶妻之事,却听林景图声音低沉问道:“宛儿,这三年你过得好吗?”
宋宛儿撑着腮,娇懒笑着回答:“好啊,没什么不好。”
“他……对你好吗?”林景图眷恋目光黏在宋宛儿娇美侧颜上,终于问出心中压抑已久问题。
却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清冷声音:“宛儿。”
二人同时转头看去,竟是赵奉安站在亭外,面色阴沉,神情不虞地看着亭中对坐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