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殷道:“既然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龙珠所在之地定是非常隐秘,你拖着这么副身体,又如何能进得去那方世界?”
他给他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微笑道:“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我问你的问题,等有了答案再告诉我,爹总不会害你的。”
谢危深吸了口气,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半,点点头道:“好。”
失血过多,走火入魔,本源耗损,灵气枯竭。
这伤不可谓不严重,是需要好好休养很长一段时间的重伤。
这一个多月,万剑宗联合合欢宫和妖族倾尽全力,用尽了各种天材地宝,也才将谢危身上的灵气给补足了,经脉撕裂的伤恢复了,但丹凤之血何其珍贵,失去的血和耗损的本源都是需要慢慢养的,暂时是没法短时间内恢复了。
养伤的日子是很无聊的。
阙殷每天将他关在房间里,一开始连下床都不允许,还是凤元坤极力劝说才能勉强下地走一会,到能出房间时又过去了半个月,几乎将人都关傻了。
倒也大可不必如此认真,他是本源耗损失血过多,四肢完好无损,除了有些虚弱气力不济,还没到残疾到不能下地出走的地步。
奈何阙殷被一百多年前那即将离别的三天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总觉得他随时会虚弱到离开自己,愣是不敢放松一丝一毫。
于是到终于能顺顺当当出院子四处溜达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春风明媚,杨柳依依,今日是个万里晴空的艳阳天。
万剑宗的弟子人人一件薄薄春杉,走起路来衣摆清扬,长袖飘飘,一派的仙风道骨,好一个潇洒又松快。
就在这样的艳阳天里,谢危裹着一件厚重的红羽斗篷,满脸写着麻木和无奈。
羽毛来自悲催老父亲的倾情奉献,斗篷来自亲亲爹爹的亲手炼制,身上顶着满满的爱,沉重又暖心,暖得他热出一身汗。
俗话说父爱如山压死人,真不是随便吹吹的。
但没办法,这是阙殷答应他出来的条件,无法拒绝。
他一边走,一边深深地吸着万剑宗上新鲜的空气,长叹一声,道:“终于自由了!”
“小师叔祖!”
忽而一声惊喜的叫声传来。
谢危转头一看,是罗云和紫剑,以及石宇。
三人各自拿着一把剑,剑还是出鞘的状态,一脸气势汹汹的模样也不知道要干嘛,谢危看过去时,三人脸上的凶悍之气还没来得及收起。
他笑了笑,道:“是你们啊,好久不见,近来可还好?”
三人连跑带跳朝他奔来,跑到近前时脸都是红的——激动的。
罗云正要说点什么,谢危似笑非笑地伸手一点他的剑,“你离我远点,这剑还没归鞘呢,可别把我给伤了。”
罗云顿时脸一红,有些欲盖弥彰似的将剑往身后一藏,其他两人也都是如此。
罗云咳了一声,挠了挠头,道:“这不是那啥……魔主将整座云鸾峰给封了,我们只在您苏醒的那天远远地看到过一面,一直都没机会和您说话,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想着……”
紫剑一把将他推到了一边,补上了后边的话,“其实就是我们想见您但魔主不让所以我们强闯进来见您了!”
谢危玩味地勾起唇角,“你们这气势汹汹的模样,我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呢,让我想想……”
他手指点了点下巴,若有所思道:“倒有点像是……唔!我灵魂还没归体时依着本能找小醋龙表白那时候你们的表情!”
三人想起那时候的光景,脸色都有些不太自然。
谁能想到呢,那时候谁都看不起的少宫主,恨不得将他扔出眼前永远不再看到的“脏东西”,会是他们最敬爱的小师叔祖呢?
第136章
罗云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那会儿不是不知道少宫主就是您吗,您这前后的形象变化也太……太……”
他“太”了半天也没太出什么,谢危好心地替他补充,“太极端了。”
“对!”
罗云打了个响指,眼神上上下下在谢危身上打量了一圈,到现在还是有种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您现在倒是和一百年前没什么差别了,但之前那般做派,实在是……”
他含蓄地用了个词,“……不太像您。”
谢危顿时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说实话,他之前对自己那般娇媚作态也很是厌恶反感,恨不得当个黑历史压在心底永远不要提及,但之前看到这群小孩对着他身份前后转变的极度不敢置信宛如天塌了一般三观崩溃的模样,他突然就很能接受了。
接受了还不算,并且还热衷于以此事去调戏这群小孩,看他们脸色变了又变,偏偏又要顾忌他的感受小心组织言语,那副憋屈的样子简直好玩极了。
他笑眯眯道:“是压根和我是两个极端吧?如何?你们小师叔祖的另一面是不是很不敢相信啊?”
罗云欲言又止,石宇脸憋得通红,倒是紫剑心直口快,直接问道:“小师叔祖您就别玩我们了,我们一直很好奇,既然您中了狐狸血都不想要云霄君帮忙,那又为何之前那般疯狂追他?搞得我们都以为您喜欢他呢!”
提起司昆,谢危的笑容微微淡了一下。
不过此时兴致正好,他又不想破坏了这种难得轻松的气氛,便又笑道:“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们现在应该知道云霄君是什么身份了吧?”
三人对视一眼,缓慢又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罗云小小声道:“……听掌门说了,是……龙。”
石宇补充道:“是天柱山龙脉。”
紫剑幽幽补上最后一句:“……是天柱山龙脉沐浴祖龙之血后化形而成的龙脉,掌门说他是被龙珠吞进去养伤了,暂时没有危险。”
谢危点点头,又问:“那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什么什么想说的?”
这下反倒是罗云疑惑了,“云霄君便是云霄君,和他是什么身份有关吗?便是天下万族屠龙,但一他不是龙族,二他本身又没做错事,反而还一直在拼尽全力保护我们,若是要问想说什么,那我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紫剑也道:“是这样没错,我们只恨自己不够强大,还要云霄君付出那么大代价来保护您,我们很惭愧。”
石宇轻叹口气,沉默低头,脸上却尽是不舍和遗恨。
谢危的视线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眼里略有欣慰。
万剑宗招收弟子一看品性,二看天赋,门里有专门测试品性的幻境,入门测试上一旦过不了,便是再如何天赋绝顶也不会收入门内,这才得以保持住宗门内一派正气浩然和谐团结的气氛。
他微微一笑,身形一转朝前走去,红羽披风在空气里划过一道悠扬的轨迹。
身后三人连忙跟了上去。
谢危一边走,一边看着周围清新盎然的绿意,眉目间一派平和淡然。
“我是丹凤和圣莲的后代,这你们也都知道,之前我虽借助我爹的力量涅槃重生,但他为了保住我们之间的父子因果线,将我的灵魂渡到异世轮回,我的肉·身虽然涅槃重生了,但本源耗损过度,又没有灵魂入驻,其实只是具空壳,只能靠本能主导,加之又在合欢宫那样的地方长大,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学会了不少‘技能’。”
至于这技能是什么,三人对视一眼,眉目间都有一些尴尬。
之后的事情他们也都能猜到了。
远古遗族都依托于天柱山龙脉而生,本源耗损的谢危遇到了云霄君这条活着的龙脉,可不是相当于狼见到了肉,非要把它叼到口里,奈何云霄君武力值太高,谢危得不到,于是只能使出一些从小“耳濡目染”学到的技能嘛。
这中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暧昧因素。
至于他们以为的,合欢宫少宫主爱慕云霄君,对云霄君求而不得使尽手段勾引诱惑之事……
现在想来真是一场完完全全的笑话了。
谢危转过身来,欣赏着他们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尴尬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表情,笑道:“知道真相的感觉如何?”
罗云一脸麻木道:“……想穿回去掐死以前自以为是的自己。”
紫剑已经拔出了剑,一脸杀气森然,“我此生最大的敌人是一刻钟前的我自己!”
石宇沉默半晌,道:“……这可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谢危笑道:“我当时可没比你们好多少,我的灵魂是在司昆追我入莽荒大森引动兽潮时恢复的,一进入身体,满脑袋都是如何不择手段勾引另一个人的画面,我当时差点没把这具身体给掐死。”
罗云恍然道:“原来如此!所以那之后传出的都是您性格大变修为大涨的消息,而且那之后您的确没有再勾引过云霄君,如此便能说得通了!”
紫剑皱眉道:“可既然您都回来了,为何不回万剑宗?”
“当时没有记忆啊。”谢危大大地叹了口气,“我的记忆全部恢复是在诛灭血神宫之时,那之后又因为因果线的事,暂时不方便让你们知道……”
他简单地解释了一番司昆和他之间的因果线问题,三人顿时恍然,恍然之后又沉默。
万万没想到此间事情竟是这般复杂,之前他们还觉得少宫主和小师叔祖这两个身份之间存在很强的割裂感,即便相信了两者是一人,但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如今一听前因后果,顿时就宛如打通了任督二脉,瞬间明晰了。
但明晰之后又是深深的担忧。
“那……”罗云眼眶微红,“你们的因果线……”
谢危眼眸微垂,半晌轻轻笑了笑,道:“无碍,只要他暂时没事,我总能找得到他。”
三人谁都没敢说话,眼里都有些水光,努力憋住了才没有落下来。
因果线这事,常识来说断过两次就是真的断了,从没听说这样还能续接的,但魔主修习的轮回因果法则,在这方面又是绝对的权威,他们多少还是保留了一点微弱的希望。
只是还是觉得希望渺茫,忍不住为这两人伤心。
小师叔祖和云霄君真的太艰难了。
万剑宗谁都知道,云霄君对小师叔祖有多大的执念,有多深的感情,可惜前期故人相见不相识,还闹得那样难看,后期好不容易和好了,又因为因果线的原因不能相认。
好不容易相认了,但又是一场说不准永远不能相见的离别。
而且……
云霄君还爱上了他此生最尊敬的……长辈。
无法想象当时云霄君知道少宫主的身份时是如何的震惊与不敢置信,尊敬与爱慕两种情绪割裂成彻底的两半,不能宣之于口,只能隐忍于心,想必他在离别之时甚至都舍不得让小师叔祖知道他这份背德的感情。
小师叔祖不喜欢男人,人尽皆知。
更何况是身边从小养大的崽。
他必不会接受这样的感情。
命运何其残忍,为何要这样折磨两人?
这样的情况,他们压根不敢说云霄君对谢危的感情,他们怕一旦说出口,小师叔祖会更加难过抑郁。
然而天不从人愿,命运总是会在他们以为最糟的时候,再临头一棒将他们彻底打落深渊。
他们慢悠悠地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山脚下,跨出了魔主所设的禁制。
视线转换的瞬间,他们来到了一片茂密的杨柳林里,不远处有刀剑相击的声音,有弟子互相谈论的声音,有灵气动荡引发的微风,还有大声吵嚷训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