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祖,你怎么样了?”
“明尊殿下!当心!”
“铃铃!”
一伙人急急忙忙要去救人,但那道光柱好似已经预判到了所有人的行动,“嘭”一声便将众人全部反弹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红衣身影自半空坠落……坠落……坠落……
“呼——!”
忽而有黑影一闪,一道黑衣身影风一般掠了过来,险险在即将落海的时候将人接到了怀里。
是终于自过去的记忆漩涡里恢复过来的司昆。
他抱着怀里人的手在剧烈发抖,低头看着那张一百多年前就已经看过,却被迫忘记,如今终于重新回想起来的脸,往日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里疯狂翻涌。
他记得他如何不顾危险地救人,他记得他如何拖着重伤之躯手刃敌人,他记得他最后如何残忍地不顾他的反对挣扎强行断他因果线又抹消记忆,他也从别人留下的留影石里亲眼看到了他是如何化光消失,就此寂灭。
他全都想起来了。
但如今,又是同样的场面即将上演。
若不是他事先有所感=感应提前离开那片范围,这人又会用同样的手段将他强制送离,就像让他忘记自己时一样。“咳咳……”
谢危断断续续咳了几声,唇角落下点滴金红色的鲜血,他喘息了好一会,终于平定下了呼吸,这才看向紧紧抱住他的人。
那一瞬间他眼眸里的情绪极为复杂,有无奈有痛惜有不舍有眷恋有慈和有悲悯,但他只是轻轻一眨眼,所有情绪又都归于寂灭。
他叹息一声,道:“你怎么过来了?小醋龙,这传送通道只能开一次,我开不了第二次啦。”
司昆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在微微颤抖,“那你呢?又想抛下我自己走吗?”
谢危顿了顿,颓然闭上了眼,“你想起来啦?”
司昆点点头,低沉道:“想起来你是怎么不顾我的反抗强行断我因果线抽取我记忆,也想起来你是怎么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谢危无奈地叹气,“我一走,这空间之门也会崩溃的,你以为为何我可以让法则意志送他们走呢?”
司昆沉默一会,一字一顿道:“因为你会留下来,拿自己的残命去替法则意志争取最后的胜利,这是交换。”
谢危不置可否地笑笑,转头看向一边。
巨大的空间之门从天而降,光柱之内的人全都在看向这边,一声又一声不舍焦急的呐喊几乎撕破了喉咙,万剑宗的弟子更是使出了全力在使劲砸那光柱,一个个都哭成了泪人。
但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
那是法则意志遵从谢危的吩咐在强行送他们走,不可抵抗,不可违反,只能遵从,直至出去。
在他们被空间之门吞没的最后一刻,谢危闭了闭眼,一手握住身边之人的手臂,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往那边一拽。
……没有拽动。
司昆不动如山,他低头看着怀里紧紧抱着的人,眸子里藏着一种有点讽刺,又有些痛快的冷意,“你以为你还可以像以前一样随意主宰我吗?”
当初他年幼人弱无从反抗,如今他修为已至巅峰,这人休想再将他随意驱逐。
谢危无力地闭上眼。
刚刚骤然的发力让他的气血一阵沸腾,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难受得厉害,再加上意料之外把小醋龙留在了这里,这让他更是痛得鲜血淋漓。
司昆仰头看了眼天空。
凤凰火焰没了主体供应,法则意志又在逐渐落入下风,这导致被那一刀荡空之后的天空又开始阴暗下来,新的紫云在缓缓凝聚,
世界在毁灭和新生之间来回摇摆,端看哪一方占据了上风。
司昆深吸口气,抱着人落到了海岛上,将他放到了原先他闭关的山洞里那张凌乱的石床上。
在即将起身时,谢危忽而抓住他的衣袖,一双眼眸定定地看着他,道:“空间法则可以破碎一方时空,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所付代价不过一身修为,再迟就真的走不了了!”
司昆默了默,忽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我是可以破碎时空,但也只能带我自己走,你呢?你就这么想死是吗?”
谢危没说话。
司昆忽而一声冷笑,眼眸却微微有些湿了,“一百年前是这样,一百年后还是这样,你就这么喜欢舍己为人吗?别人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你为什么总是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你不知道你当初一走,万剑宗到底是如何撑过那段艰难岁月的吗?”
谢危眼帘一颤,握着他的衣袖忽而收紧,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猛地又咳了几口残血。
司昆收住话音,连忙一伸手为他输入了一点灵力,谢危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总不能……我总不能看着他们死……”
一百年前,那一万遗族都是他的同族,也曾托庇于他的羽翼下生活,是这世道残酷,让他们被人所抓,他自要奋力相救。
一百年后,他身后是他看着长大的万剑宗弟子,是曾教养过的孩子,是修真界的砥柱栋梁,他更不能让他们出事。
一方是养他长大的人族,一方是血脉同源的同族,无论哪一方出事,都是莫大的悲哀。
他抵着司昆的肩膀,双目放空看着半空中的某处,深深地叹了口气,“要是有一种方法,让两族和平相处就好了……”
司昆沉默。
这样的方法,万剑宗找了这么多年,最后发现唯一的方法便在于天道。
要是哪一天天地不再破损,法则不再残缺,那就是真正的天地大同了。
可惜,这样的方法却是所有人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无法做到的。
山洞里一时陷入了沉默,久久都无人说话。
直至洞外一声轰隆声忽而响起,昭示着雷劫的即将降临。
司昆忽而起身,却被谢危紧紧抓住。
“听我的话,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司昆低头看他,顿了顿,忽而笑了。
带着点报复的快意,心酸又无奈的悲意。
他轻声道:“当年我求着你让你不要断我因果线,不要抹消我的记忆,可你枉顾我的反抗执意如此,害我忘了那段事情足足一百多年,你既然忍心,我又为何不可以?”
谢危怔怔看着他,半晌苦笑一声,“你当真是恨极了我。”
司昆竟然点了点头,道:“自然是恨极了。”
却也是爱极了。
在生死别离的这一刻,在只剩下两人的这一刻,司昆忽而就想通了。
谢危是小师叔祖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爱的是这个人,又不是他的身份,过后生死都不知了,因果线被强行拉扯绷直,能不能重逢还是个未知数,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他再去计较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因为他曾经让他敬仰的身份而躲避纠结……
何必呢?
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又何必去矫情地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他只要知道他喜欢这个人就够了。
洞外雷声轰鸣越来越密集,洞内却一片风雨欲来的肃杀气氛。
两人对视半晌,司昆忽而上前一步,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深深地吸了口他身上馥郁的莲香,用尽全力才忍住了那将要出口的表白,但终究没控制住另一种冲动。
他低下头,在谢危惊讶的注视下,缓缓落下了一个吻。
却在即将吻到嘴唇时一擦而过,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克制,才缓慢而又珍重地,落到了那方光洁细腻的额头上。
是一个晚辈对于长辈的,不失礼节的亲吻。
少了几分暧昧,多了几分珍重。
他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
以前有多想让他知道他的情意,现在就有多想隐瞒。
以前有多希望这人瞬间开窍,现在却恨不得这人永远不要开窍。
让这份感情永远深埋地底,不见天日。
但愿他离开后,小师叔祖依旧可以做他快活自在的万人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从不偏爱过谁,自然也不会特别记得谁。
只希望他于某个闲暇的午后,想起曾经有这么一条小醋龙辛辛苦苦护他一场,让他知道自己的命有多贵,从此以后更加惜命。
他紧紧地抱住他,仰头深吸口气,心脏在鲜血淋漓般地疼着,疼得他撕心裂肺几乎要呐喊出声。
小师叔祖啊,我恨不得让你从此只记得我一个人,余生只为我而活,为我痛为我乐,为我生为我死。
可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你为我心痛流泪。
所以这个秘密,我便独自带走了。
谢危被他抱在怀里,表情呆滞而又迷茫,隐约像是懂了什么,却又模模糊糊地隔了一层,看不太清晰。
他慢吞吞抬起手,在额头上摸了摸,刚刚那抹一触即逝的温度仿佛还在,像是小猫在心上轻轻挠了一爪,他整个心脏都激灵灵一抖。
也许是前边堆积的异样实在是太多了,也许是这个看似轻柔珍重的吻分量实在是太重太重了,谢危忽而想起了一些被他遗忘的事情。
他想起了之前司昆一直找机会送他各种各样的礼物。
他想起了司昆执意为他梳头时那珍而重之的态度。
他想起了司昆因为花潋假装占他便宜就怒而拔剑的动作。
还有更多更多的……
司昆将他含入嘴唇,那样敏感的地带却对他完全敞开。
中了狐狸血魅毒时司昆对他异样的热情。
之前他暴露身份时司昆对他身份异样的在意与避之不及……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里闪过,谢危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之前脑海里始终蒙着的那一团雾忽而就被完全冲开了,让他看到了雾后那残忍又清晰的真相。
他嘴唇微颤,正准备说点什么,“你……”
“轰咔——!”
忽而身后一道血雷闪过天际,那恐怖的红芒将整片世界都映照得鲜红如血,也包括洞内的空间。
司昆猛然起身,他背过了身去,声音迅速又决绝,“最多再撑过这波雷劫,大阵就会被反噬,你很快就会安全了,千万别离开这里。”
话落,步起。
像是怕再多待一息都会舍不得离开他,他走得那样决绝又迅速,连头都没有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