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因笑了,再垂目看小?儿。小?儿已经歇了哭,被泪洗过的?眼睛水灵灵的?,清澈得动人?。目光对上,小?姑娘咧嘴露笑。
黎上移目向七灵:“师太?也是来林家赏鉴的?。”
“是。”七灵竖手:“还未恭喜黎大夫得良缘又喜迎贵女。”
“多谢师太?。”既然遇上,黎上也给峨眉提句醒:“一剑山庄已经查到临齐苏家家主?苏九天的?死,与兰川韩家脱不了干系。汪轻依是韩震的?表外甥女…”见七灵肃脸,“林垚休妻跟她有关。”
“苏九天?”封因拧眉与凤玉对视一眼,复又看向黎上:“韩震杀苏九天做什么?”
黎上迟疑了下,道:“我也是日前才听说,苏九天的?曾外祖是铸薄云剑的?匠人?之一,黄崇吉。苏家与一剑山庄八年前就已经合作铸剑,只因为一些顾虑,并未外宣。苏九天被杀后,一剑山庄怀疑跟铸剑有关,就在?暗里追查,近日追踪到了兰川。”
黎上的?意?思?是…林家的?铸剑之术是韩、汪、林三家从临齐苏家偷盗得的?。凤玉真人?郑重:“可有证据?”
“有。”黎上不瞒:“一剑山庄少主?顾铭亦在?红缨镇找着苏玉芝,问了几句话,已经去?信昌山,不日他父亲将会带着东西来。”
第64章
一听这答,七灵就知黎上所言八成属实,恨骂道:“那个孽障!”前日她听说顾尘没有亲自前来西?蜀城,还?觉奇怪,现在全明白了,原是一剑山庄已经寻到合适的宝剑了。
峨眉清誉不容有污。封因冷色,看了眼客栈,问:“顾家那小子也?歇在此?”
黎上浅笑:“是。他原是代父赴邀约,不想中途听说苏玉芝上了绝煞楼的挂牌又被林家休弃,便匆匆往西?蜀城方向?找寻。我和?我娘子在红缨镇才把苏玉芝带出百味庄,他们听到风便赶到了。之后一路到西?蜀城,一剑山庄的人都紧跟着。”
终于知道一剑山庄的人为何要与黎上、阎晴夫妇一路了。封因看向师侄:“我们去见一见顾家小子。”
七灵竖手俯身?:“是。”
凤玉真人想了想,还?是跟上一步,若林家的铸剑之术真是脏的,那二十八日的赏鉴礼,他也?无需去了。
缀在后的黎上,将哭哭笑笑的小肥丫抱高,低头亲了亲,轻哄:“别伤心了,等你长牙了会走了,爹爹和?娘亲带你尝遍人间美味好不好?你现在牙都没一颗,给你吃你也?嚼不动,安安分分地先把几个月奶喝了…”说?着说?着自己没忍住笑了起来,又连亲了他馋闺女几口?。
候在外的武当、峨眉弟子,惊奇地看着那位…黎大?夫。因为百草堂因为长相、医术、脾性?、诡计,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说?可不少。
往日见他,只觉他与传说?中的一般样,冷漠清越,像堕入凡尘的谪仙,让人望而却步。但今日…听着他对亲闺女说?的这些话?,又觉传说?就是传说?,至多能信一半。
封因、凤玉、七灵进了客栈,首先望向?堂中,没瞧见顾铭亦,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正喝汤的丰韵女子身?上。
辛珊思抬眼看去,虽不认识他们,但看服饰能分辨出男的是出自武当,两位师太属峨眉,将碗里的最后一点汤喝完,放下调羹擦擦嘴,起身?走向?抱女回来的黎上。
黎上待她?走到身?边,为她?介绍:“这位是武当的凤玉真人。”
凤玉见过寒灵姝,只当年他还?不够份向?寒灵姝请教,抬手拱礼:“阎夫人。”
“久仰。”辛珊思回礼。黎上接着介绍:“这两位是峨眉的封因师太和?七灵师太。”
“阎夫人,幸会。”封因竖手,七灵随之。
“幸会。”辛珊思微笑:“我见过闻小掌柜,她?不错。”
听人夸自己最疼的小徒弟,封因面上的肃正都散了两分:“原老尼还?担心明月下了峨眉山,少了管束,会如脱缰野马。现在听阎夫人一说?,老尼很欣慰。”
“虽说?师者润心育人,但我以为天性?顽固。”辛珊思言:“闻小掌柜本性?淳厚贞烈,再是少管束,她?骨子里的是非荣耻也?不允许她?沦落下流,所以师太大?可放心。”
好聪慧的女子!七灵无颜,颔首下望。汪轻依虽离山几年,但毕竟是从她?这走出去的。阎夫人借口?明月小师妹说?天性?,这是将峨眉从此回事?里摘出。
竖手胸前,封因表态:“阿弥陀佛。请阎夫人放心,若汪轻依当真行为有差,峨眉一定还?苏娘子公?道,绝不袒护分毫。”
“我放心也?信。”辛珊思望向?楼梯口?,顾铭亦下来了。几人看去,黎上与之一颔首。
顾铭亦心中有数,抬手行礼。凤玉转头看了眼封因、七灵,提出:“铭亦,可否借一步说?话??”
“可以。”
四人上了楼,去了顾铭亦房中。顾铭亦不急着开口?,先给他们倒茶。
七灵看了看师叔与凤玉真人,最后望向?顾铭亦放在桌上的剑:“顾少主,苏玉芝被休的事?…”
言未尽,顾铭亦自领会:“跟汪轻依有无干系,师太可亲自问询汪轻依。她?是您弟子,想来是不敢诓骗您。”奉茶给凤玉真人,“亦要说?的是,苏玉芝一个不在江湖走动的妇人,哪里值当人跑去绝煞楼使千金将她?上挂牌?”
其实在客栈外黎上一说?,封因就已信了九分,一叹后问:“你的意?思是那一千金不止是买苏玉芝的命,还?包括临齐苏家?”
“是不是…”顾铭亦送上茶:“师太姑且等一等。临齐那里我与黎大?夫已经着了人去。”
凤玉小抿了一口?茶:“绝煞楼的挂牌?”
顾铭亦轻嗤,冷声:“杀人灭口?。苏玉芝七年无出,全是林垚有意?。她?近日回想过去,才发觉林垚母亲常与她?说?暗文阁生意?冷淡,林家得另寻路。她?管不到夫家产业,故也?只跟着低落,没往别处想。”
“苏玉芝没告诉林家,苏家已早与一剑山庄合作铸剑吗?”七灵问。
顾铭亦摇首:“三?位应知道薄云剑铸成不久,三?匠人就相继出事?了。黄老师傅临终前再三?交代,苏家一定一定尽可能地低调处理他的手札。因此,苏家几代把手札都捂得很紧,直到八年前苏伯父与我父在坦州城外大?华山下南垭口?暗市遇上。”
南垭口?暗市,凤玉真人也?去过:“苏九天去暗市卖剑?”
“是看剑。”顾铭亦道:“他有铸剑,但不清楚铸的剑属不属上层。我父在旁指点了几句。一月后,苏伯父带了柄剑到了昌山。我父看了之后闭门了半月,便亲赴临齐,回来是兴高采烈。若非两年前苏伯父被杀,现在一剑山庄该已经换剑了。”
他们也?没什么?要问的了。封因竖手:“多谢顾少主解疑,我等就不打搅了,先告辞。”
顾铭亦送三?位下楼。辛珊思一行已经吃好,正欲回房。苏玉芝见封因、七灵两位师太看来,双手合十,颔首以示敬意?。汪轻依是汪轻依,她?信峨眉。
“黎大?夫、阎夫人,告辞。”三?人没再停留。
岘山客栈就在林家的眼皮子底下,凤玉、封因、七灵与黎上遇上又进了客栈的事?,不出半个时辰就传进了林家。林忠志都犯眩晕,瘫躺在太师椅上:“他他们说?了什么??这可如何是好?”
林垚心里也?多不安,但面上持着镇定:“明天就二十六了。”再有两天便是鉴赏礼,他敢肯定只要是剑客见了他们铸的剑一定会倾心,得之如获至宝。两天,两天之后林家会让天下剑客趋之若鹜。
“峨眉的两位师太已进城,汪姐姐今日一定会去拜见。”林奋提醒。
林忠志看向?大?儿。林垚摇头:“暂时我与轻依不宜相见不便联络,免得叫人拿住把柄。”
闻言,林忠志蔫吧了。
“当前林家该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林垚以为他们的计策很完美,只要他够绝情?,就能让苏家、苏玉芝翻不了身?:“轻依那你们可放心,她?清楚该怎么?行事?。”
只这话?才说?了两刻,又有信传来,峨眉没有入住汪轻依给安排的宅子,而是另择了一家客栈落脚。林忠志眼前一黑,嘴里再念叨:“他们到底跟峨眉武当的人说?了什么??”
“大?哥,你与汪姐姐…”林奋脸上神色也?凝重了:“苏玉芝真的一点不知吗?”
他也?是在彭敏山废了后,才跟轻依恢复了往来。林垚眉头深锁,不由吞咽。轻依为彭敏山守了一年寡,今年年初回来后,没在城中住,而是在东郊另置了小庄子。他们相会,都是他出城。
“玉芝…应该是不知的。”
什么?应该?林奋想到月初大?哥回来,他媳妇明里暗里的警告,只觉女子敏锐起来,寻常男子难及。
今日回了娘家的汪轻依,也?是没料到师叔祖、师父会拒了她?的安排,突然?有些拿不准。
汪成在屋里来回踱步:“你的安排峨眉早知,没拒绝,那就是默许。可这…”停步看向?闺女,右手手背直打左手掌心,“怎么?进了一趟岘山客栈,就变了主意?了?”
她?哪知道?坐在榻上的汪轻依,手轻摩着热烫的白瓷杯壁,眼里冷色:“按说?我这明面上跟林家是八竿子打不着,就算黎上、阎晴夫妇要给苏玉芝做主,那也?该只怪罪林家。现在迁怒到我,难道是…苏玉芝对林垚外心早有察觉?”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汪成骂道。
沉静片刻,汪轻依笃定:“苏玉芝没有证据。”她?足够谨慎,每每与林垚欢愉后,都会喝上一碗避子汤。苏玉芝不会以为林垚毫无征兆地休妻,是因外头的肚子藏不住了吧?
汪成手背到后,再踱步。
“爹,您别再来回晃了,晃得我头都疼。”汪轻依站起:“师父喜欢我做的糕点,我去采些荷叶蒸米。”
“去吧去吧。”汪成摸上后颈,今日这处咋总凉飕飕的?看着闺女走向?门口?,想到什么?又将她?叫住。
“您还?有事??”汪轻依回头。
汪成沉凝两息,叹气道:“没把握拿住你表舅前,你也?收敛点。你表舅那人,气量小得很。”
淡而一笑,汪轻依眼睫下落,轻语:“知道了。”韩震对她?气量小,是因她?还?未强势过人。等哪日林家如汕南陈家一般,她?成林家的当家少奶奶了,韩震对她?气量就大?了。
汪成语重心长:“爹是过来人,就林垚对待苏玉芝的手段,可见他绝非良人。你也?要紧着点心,防着些他。”
“爹以为…”汪轻依弯唇,幽幽道:“我要的是什么??林垚吗?”不是,她?要的是像单红宜那般风光又体面地活。
见她?扬起下巴不掩倨傲,汪成心安了。
下响,汪轻依拎着只膳盒,进了峨眉入住的丰山客栈,上了楼见两个师妹守在天字三?号房外,她?上前行礼:“我来拜见师叔祖和?我师父。”
“轻依师姐来得正好,师伯祖和?师伯正在等你。”守门的弟子轻轻敲了下门,听到“进”字,便推门放她?入内。
房里已供上峨眉祖师金象,香炉烟袅袅,庄重得很。封因盘坐蒲团,背对着门,蒲团前放着一把老木剑。七灵站于后,手里捻着佛珠。
闻着厚重的檀香,汪轻依不禁回想起在峨眉山上的那些日子,师父总说?她?资质好,就是心思太重。她?也?有不服,是人谁能没心思?未想过改,几年后,师父也?就不再说?了。她?要下山嫁人,师父未拦,只赠她?四字,守心守正。
“徒儿轻依拜见师叔祖,拜见师父。”
封因未动,仍看着祖师金象。七灵捻珠的指停住,回过身?,细细打量起自己这个两年余未见的徒弟。过去的远山眉,已修成纤纤柳叶,看起来少了大?气,多了温柔。两腮未抹脂粉却透着桃色…心不由沉下,冷不丁上前,扣上她?的腕,两指探脉。
“师父?”汪轻依被惊得差点丢了膳盒,双目怯怯瞄了眼师叔祖。
探清了脉,七灵丢开她?的腕,后退一步怒斥:“孽徒,还?不跪下?”
知道师父通岐黄之术,汪轻依有瞬息的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了,泪目看着她?师父,两腿慢慢弯曲跪到地上,哽咽道:“孽徒二字令徒儿惶恐,徒儿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师父明示。”
“你内经紊乱,最近服过什么?你当清楚。”七灵气极,看着她?摇首更是愤怒:“当年你下峨眉山时,为师让你守心守正,你守住了吗?彭敏山出事?,为师怜你,亲自上卞广城探望。你…你置为师置峨眉于何地?”
汪轻依委屈流泪:“徒儿真不知您在说?什么?…徒儿内经紊乱是因清明思念亡夫深切,以致月事?不顺,近两月正在用汤药调养。”
“满嘴谎话?。”七灵羞臊,这竟是她?教出的弟子:“苦主已经告到为师跟前了,你与那林家林垚是何关系?林家联合你汪家、兰川韩家偷盗临齐苏家的铸剑之术…”紧盯她?的眼,不放过一丝波动,“再以千金在绝煞楼挂牌杀苏玉芝,这通算计当真是精妙!”
“没有。”汪轻依心中大?惊,面上急切,铿锵否认:“师父,徒儿没有,汪家没有,全是他们栽赃。林垚,徒儿知道也?识得,但往来是年少时的事?。徒儿拜入峨眉没几年,就跟他没往来了。”
“还?不承认?”七灵被气得眼眶都泛红:“林、汪、韩三?家费尽心机盗取黄崇吉留下的铸剑术也?是白偷,你可知苏家早已与昌山一剑山庄合作铸剑?”
“不可能。”汪轻依脱口?而出:“苏玉芝从未提…”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她?仓惶看着一脸冷色的师父。
室内死寂。七灵捻起佛珠,转过身?跪下,向?祖师忏悔。
封因起身?:“你不是说?早已与林垚不联系了吗?既如此,那又从哪知晓苏玉芝从未提过苏家与一剑山庄合作铸剑的事??”
汪轻依吞咽,想辩嘴张开却发现无从辩驳。
等不到答话?,封因嗤鼻:“一千金买苏家消失,你们真真是无耻至极。”脚跟一转,怒问,“那我峨眉的清誉呢,我峨眉的清誉在你这值多少?”
“师叔祖,弟子真的没有,弟子也?是在江湖走动的人,从未听说?…”
咚咚敲门声响,守门的弟子报:“师伯祖、师伯,闻小师叔来了。”
“让她?进来。”封因看向?门口?。今日闻明月没带猴,进门见汪轻依,眼里滑过讽刺,拱手向?师父:“看来有人比徒儿快了一步。”
见到小徒弟,封因心中气消了稍稍:“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多的不知,徒儿只晓林垚跟汪轻依是在彭敏山废了不到一月恢复往来的。今年正月底,汪轻依回西?蜀城近郊居住,林垚常去拜访。孤男寡女的,有没有苟合,徒儿没看见,但苏玉芝被休跟汪轻依一定有关。”
什么?人不好找,非要找个有妇之夫,闻明月也?是想不明白。那林垚,她?也?见过,长得算过得去但也?谈不上俊,看身?子骨亦不像…天赋秉异。所以汪轻依图什么??图林垚岳家的铸剑术。
闻明月的话?,是一锤将汪轻依的罪定死了。汪轻依面如死灰,她?不知接下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想逃,可怎么?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