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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戳一蹦跶的小青蛙饿了,决定不跟这人计较。
虽然那眼神不怀好意。
但自己理亏,就假装没看见。
池野困坏了,陪佟怀青整整一天一夜,他就没怎么歇过来劲儿,早上依然没时间给俩孩子做饭,陈向阳没说啥,池一诺倒是很满意,表示自己连吃三天鸡腿面包,都不在话下。
周五,早点摊子正热乎着。
不想再回家进厨房了,几个小方桌露天支着,豆浆油条小米粥,包子菜莽萝卜糕,佟怀青在小圆凳上坐得有点拘束,不习惯这么矮的桌。
池野打了个呵欠,从筷笼里抽了两双,用热水烫了下,随手往旁边水泥地上一泼,有只正围着人讨食的小狗吓一跳,夹着尾巴往旁边躲。
“哟,我没瞅见你,”池野扭头朝老板摆手,“再来俩鸡蛋吧。”
“好嘞!”
两碗热乎乎的豆浆端上来了,刚打的,冒烟,小铁勺子舀点白糖撒里面,配上油条一起吃,正熨帖早起的肠胃,小笼包子是自家用精瘦肉打的馅,就加了葱,油汪汪地渗透表皮,咬一口,鲜甜,如果沾点醋,香得人犯迷糊。
佟怀青不由自主地叹了声气。
满足的。
池野在一边剥鸡蛋,先拿着往佟怀青面前放,又剥了俩喂那只小狗,最后才自己吃,看佟怀青迷迷瞪瞪的样子,觉得想笑:“味道不错?”
“还行。”
佟怀青特矜持地评价:“早上吃这个,挺舒服的。”
那是,家常又热乎,无论上学的小孩还是坐办公室的大人,都能来一碗惬意的体贴。
小狗吃完鸡蛋,冲着池野摇尾巴,白色长毛,打结成缕,圆眼睛下有红色泪痕。
舍不得走,在桌子下打转。
佟怀青说:“它喜欢你。”
池野笑笑:“不养。”
别的他也没解释,佟怀青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被池野部解决,懒洋洋地站起来,冲着小狗挥挥手。
“走了哥们。”
佟怀青在后面跟着,看那只小流浪狗侧着脑袋看他俩,过一会就转身,继续在早点铺周围找食物。
“我还以为,你遇见这种,”佟怀青轻声道,“都会往家里捡呢。”
池野已经推开大门,困得用手使劲儿搓了把脸:“不是,这种小家伙的话……算了。”
陪伴时间太短暂。
离别的时候,会很伤心。
佟怀青精神了,池野瞌睡得随时都能栽下,强撑着过去洗了个澡,围着浴巾就倒在床上,后背没擦干净,还湿漉漉地挂着水珠,卧室门敞着,佟怀青看了眼,悄声把门阖上。
回到院子里,轮胎里的月季开得支棱,旁边就是满墙的金银花,手工制的凳子上落了黄叶子,佟怀青伸手拾了,自己坐下,把左手的胶带揭开,看上面小小的针眼。
手背不算疼,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他的娇气很多来源于过敏的无奈,天稍微凉一点,输液的时候就受不了那温度,血管会跳着疼,按理说立秋不久,还不至于在软管下面加热。
但醒来,还是一眼看到那个玻璃瓶了。
装的热水,他悄悄碰了下。
在小巷最里面的独家院,听不见外面马路上的车声,偶尔能传来鸡鸣,那是前面几户的老人家里,特意养的芦花鸡,准备下蛋拿给孙女吃的。
佟怀青迎着微凉的秋风,去揪了一根葡萄藤。
池野老爱咬这玩意。
酸的,还涩。
但过了一会儿,居然真的泛起来点些微的甜。
并且居然,在凳子上慢慢地睡着了。
呼吸绵远悠长。
不知过了多久,是被池野吵醒的。
佟怀青靠在椅背上,脑袋歪着,脸上是硌出的红印子,头发有点乱,还抓了半根葡萄藤,弯弯曲曲的细须,紧紧捏在手心。
当场抓包。
池野凑近看了眼:“哎,你不是嫌这个酸吗。”
佟怀青调整了下坐姿,刚那样打盹,有点别着腰,疼,他脸上不动声色:“我就看着玩。”
池野:“你还睡着了。”
佟怀青:“没有,我发呆。”
“嘴巴下面都有口水印了,”池野大笑起来,宽阔的肩都跟着抖,“跟小猪崽似的。”
小青蛙,小猪崽,佟怀青面无表情地过去洗脸,这什么破比喻,反正都不是人呗。
晌午了,俩孩子快放学,池野睡得踏实,一觉醒来就过去了那个困劲儿,精神抖擞地去厨房下面条,似乎心情不错,还哼着不着调的歌。
佟怀青顿了顿,跟上,也去帮忙打下手。
不就是打鸡蛋嘛。
壳儿悄咪咪地捞出来就好。
外面传来车铃声,小学生们闹着笑着往家跑,人还没跨进门呢,声音就隔着老远传来,池一诺雄赳赳气昂昂地跑进院子,一叠声地:“哥——”
陈向阳也跟在后面叫:“哥——”
池野脑瓜子疼,随手拍了下佟怀青的肩:“你去,他俩肯定是问你的。”
小孩子心眼儿实诚,可愁了,佟佟哥哥不是走吗,怎么回来,还发烧啦。
池一诺又准备亮嗓子,叫一半停着了,眨巴着眼不说话。
因为佟怀青已经站在檐下,笑意盈盈地看过来。
周围的花草都开得灿烂,正秋天呢,染上红枫似的明艳。
但都被比下去了。
他也没怎么收拾,病没好透,嘴唇还有点泛白,但这个笑太漂亮了,把金银花和红石榴的风头盖过,小小的院子里,只能看见一个眼睛弯弯的佟怀青。
恃靓行凶。
陈向阳最先反应过来,开心地扬起脸:“哥哥,你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佟怀青弯下腰:“好多了,谢谢你。”
池一诺倒突然有些羞涩,连佟怀青主动给她说话,都慌乱地点点头跑了,一溜烟没影,钻进屋里,把铁质文具盒打开,看上面贴着的港台明星照片,可感觉,都没她佟佟哥哥好看,又匆忙合上,跑下楼去厨房找她大哥。
池野正坐着择豆角,余光瞥见妹妹进来,就丢了个小番茄过去。
池一诺接住,没吃,靠在她哥身上。
“咋啦,”池野瞅她,“有心事?”
池一诺捂着胸口:“哥,我这里砰砰直跳。”
池野动作没停:“不跳就出事了。”
“哎呀!”
池一诺跺脚,看着自家大哥的单眼皮和利落的下颌线,突然有些怒其不争:“哥,你怎么这么黑呀。”
莫名其妙的,池野扭头:“我晒的了……长得黑咋啦,招你惹你了?”
“不是,”池一诺又跺脚,“哥,你觉得佟佟哥哥,长得好看不。”
这话问的,池野略微思考了下:“还成吧,怎么——”
不对劲。
他突然瞪大眼,好家伙,妹妹开始少女情怀总是诗了?
池家人大概在感情上都有点迟钝,不怎么开窍,木头似的,当初别人都开始青春期早恋,池野还瞅着他们乐呵,觉得怪好玩。
怎么池一诺这里,突飞猛进了?
“就是,我刚刚真的心砰砰跳呢。”池一诺还在脸红。
池野严肃地丢下豆角:“你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
池一诺认真地想了想:“昨天,我买到最后一个鸡腿面包的时候。”
豆角被捡起来,池野继续择:“哦……”
那妹妹就是看人家好看,心脏小小地跳了那么一下。
正常。
“哥,”池一诺趴在池野肩上,“我将来找男朋友,也要找长得好看的。”
池野嗯嗯啊啊的,懒得理。
“要白,不要跟你一样黑。”
池野反手弹她脑瓜崩,把那没吃的小番茄抢回来,塞自己嘴里,觉得小丫头白养了,居然嫌弃他。
一口咬下去,嘿,怎么有点酸。
晚上吃完饭无事,又高兴着佟怀青回来,池野把黄酒拎出来,闫爷爷送的,惦记好几天了呢。
散装,盛在白色塑料桶里,拧得紧紧的红盖子刚打开,一股子酒香味扑鼻而来。
粮食做的,用的小米,现在其实还不算最好的季节,得等到冬天,一家人围着火炉子,砂壶里热着酒,挨个倒进小瓷碗里,喝得冒汗,那叫舒坦。
池野去厨房了,陈向阳扒着门:“我俩能喝吗?”
“等着吧,”池野笑着赶他,“这玩意后劲儿大。”
是后劲大,但自家酿的酒就这点好,再怎么晕乎,不头疼。
池野爱这口,热酒也热得豪爽,直接用炖锅坐在煤炉上,倒进去小半桶,火星子噼啪地跳,池一诺在外面叫:“哥,好香啊——”
连小麻雀都闻着味儿来了,五六只,挨着站在条石榴枝上,歪着脑袋看,黑眼珠滴溜溜转。
再馋也不成。
佟怀青都没忍住,有点想笑,看俩孩子尾巴似的黏着池野,热乎乎的黄酒满屋飘香,但桌子上就搁了两只碗。
海蓝色的底儿,巴掌大的碗口,豪迈得很。
飘着香的小院里,夜空幽静。
黄酒倒进去,颜色澄黄,冒着袅袅的白烟,池野往佟怀青那边推了推,然后拿起只筷子,蘸了蘸:“来,小孩可以嗦两口。”
池一诺嗷嗷叫:“哥!”
安川县有喝黄酒的习惯,大人小孩都喜欢,尤其过年时候,无老少,谁都能抱着海碗喝得醉醺醺,舒舒服服睡到天明。
陈向阳没挣扎,尝了下味儿就老实了,眯着眼睛哈气。
池野管的严,不让俩孩子喝。
再闹腾也不成。
池一诺恼了,生气,筷子也不尝,扭头去客厅坐着看电视,正播《春光灿烂猪八戒》呢,陈向阳听见声儿,也跑去看了,一时间,院子里就剩下俩能喝酒的大人,和凑热闹的小麻雀。
这下安生了。
风移影动,月色柔和,池野跟佟怀青的碗碰杯:“尝尝。”
佟怀青没犹豫,直接喝了一大口。
呛着了。
池野给他拍背,笑道:“没人跟你抢,不会喝?”
那倒不是。
有些场合,佟怀青也得跟着喝个香槟红酒啥的,他量还可以,没醉过,微醺的状态下人是清醒的,主要高脚杯使惯了,头一遭拿碗喝酒,不由自主地跟着电视剧里学。
那什么结拜起义的时候,都用的这么大的碗嘛。
佟怀青咳嗽完了,回头瞪他:“瞧不起人?”
池野还在笑,把碗往自己这里拨:“算了,你还病着……”
佟怀青直接端起来,还烫手呢,咕咚咕咚地喝了。
姓闫那老头没说错。
真美呀!
绵,柔,烫,还带点甜,半碗下去,什么烦恼都飞了,厚重的酒细腻地抚慰每一个毛孔,身上的酸痛消失,从小腹到心窝都被手摸过似的,热乎又舒服。
“哟,”池野扬眉,“那我也得走一个。”
佟怀青脸颊发烧,神智还清醒,就是有点小兴奋,甚至站起来,主动给池野满上了。
客厅里突然传来池一诺的嚎啕,紧接着就是陈向阳探出个脑袋:“哥,没事,小龙女要变泉眼啦,她哭呢。”
快到八月十五,月亮快圆了,夜色靛蓝,池野跟佟怀青喝着热黄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也不知道都在讲啥,反正,各说各的,一锅酒眼瞅着见底,池野按住佟怀青的碗:“别喝了,这个劲儿大,你得醉。”
佟怀青脸红扑扑的,眨眨眼,突然笑了。
池野想,完蛋,八成喝大发了。
他有心起身去屋里煮点醒酒汤,被拉着胳膊拽回来,佟怀青拍桌子:“我还要!”
“明天再喝,”池野不搭理他,“小心头痛。”
别说佟怀青了,他都有点晕乎。
闫老头女婿不掺假,给老丈人送的玩意真实在。
佟怀青把剩下的给俩人都倒了,自己碰了个杯,酒已经凉了,喝着稍微有些辣,逼得眼尾泛起点泪,挂在睫毛上,湿漉漉的。
池野看了眼,说不上来为啥,有点心慌。
客厅里池一诺还呜呜咽咽的,偶尔有几句台词传来,应该是最后一集,猪哥哥和小龙女依偎着聊天,说烟花真美啊。
“为什么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短暂的。”
“不,这种美如果刻在心里,就是永远,我说的对吗,猪哥哥?”
大晚上的,怎么除了电视音,还有芦花鸡的叫声呢。
佟怀青嫌吵,半阖上眼,依然能听见客厅里传来的对话。
“你爱我吗?”
“我爱你!……答应我,我要你只许再流一滴眼泪……”
佟怀青抬手,擦了把脸。
池野在对面沉默地喝酒,没看他。
最后那点也喝完了,佟怀青声音又软又哑,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在撒娇:“好喝,还想要。”
池野给杯子收了:“不行,睡觉去。”
都醉了吧,脸烧得厉害。
佟怀青定定地看着他,眼神犹如带了钩子,拽着他的心,砰砰直跳。
还有点疼得慌。
“你爱我吗?”
佟怀青突然张口,学着电视剧里面的台词。
池野喉结动了下:“喝多了给我滚去睡觉,少撒泼啊。”
醉鬼什么都干得出来。
早知道今晚不开这酒了,他心跳得受不了,这种情况下不能见风,否则明儿头痛得起不来。
佟怀青笑着摇摇头:“对啦,你不爱我。”
“没有人爱我。”
金银花开得多,一阵风吹过,哗啦啦地摇晃着温柔的缤纷。
佟怀青叹了口气,声音拉得很长:“真的,没有人爱我——”
池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想把人赶去睡觉,结果人家压根不搭理他,两只手往桌上一拍:“哈哈!”
“傻子吧你,”池野无奈地弯下身,收拾东西,后悔今天喝了酒,猪八戒吃人参果,孙悟空闹蟠桃会,净搁这儿发癔症呢,“走,去洗洗脸。”
一双微凉的小手攀住了他的肩,亲热地搂着池野的脖子。
小猫爪在心窝窝上挠了把。
池野顿住,居然紧张起来,慌得连对方的脸都不敢再看,怎么回事呀,他跟人离得那样近,被勾住脖颈,却连推开的力气都没有。
“你不是都可以吗,”佟怀青双眼朦胧,嘴唇红得惊人,“我是男人,那你也喜欢喜欢我吧……随便谁都行,爱我吧,好不好?”
他软乎乎地撒娇:“求你啦。”
说着,就凑上去,亲了亲池野的嘴巴。
很纯洁的,干净的,动物幼崽讨好伙伴似的,轻轻碰了碰。
风都不吹了。
安静片刻。
都醉了吧,开始荒唐。
池野保持这个姿势没动,死死盯着他:“我是谁?”
佟怀青歪着头,思考了会,迟疑地笑笑:“池野……”
“那你说,随便谁都行是什么意思,嗯?”
池野捏着他的下巴,铁钳似的大手用了力气,给佟怀青疼得“啊”了一声,眼尾的红更加明显,却由于泪水而朦胧,看不清对面的表情。
幸好他看不清。
否则,小醉鬼就要吓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