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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独家院都是自建的,红砖院墙低矮,上面稀稀拉拉地插着玻璃片,有些人家干脆种上仙人掌,也不用管,风吹日晒,没多久就能泛滥连绵。
陈向阳拿着把小剪刀,脚边的桶里已经快装满了,是成嘟噜的紫皮葡萄,他伸手拨开巴掌大的绿叶,从根部绞着青翠的藤,几乎浑身都在使劲。
别说,这活干起来还挺累。
佟怀青也没闲着,双手托着葡萄串,等陈向阳剪断枝条,就负责把葡萄放进桶里。
主要他没摘过葡萄,还真有点新鲜。
剪刀是不可能碰的,帮忙托着勉强可以,粒粒饱满的葡萄上覆着白霜,皮一撕,淡紫色的汁水就往下淌,白头发的邻居奶奶在旁边剥花生,随手把胖圆的花生粒撒在竹编簸箕上。
“走的时候再拿点酱豆,我前儿做好的,美得很。”
“谢谢林奶奶,”陈向阳抬胳膊擦汗,“等做好酒了,给您也送点。”
日头渐升,顶楼这个小平台上的阳光也有点大了,陈向阳放下剪刀:“够了,我们这会也得回去啦。”
“噢哟,才弄多少啊,再摘点,我们都吃不完……”
塑料水桶都装满了,看着就沉甸甸的。
“不够我们再过来,谢谢林奶奶了。”
老太太笑得满脸都是细纹:“好,那带回去给你大哥吧,对了阳阳,今年读几年级来着?”
“初一,诺诺都三年级了。”
“真快呀……”
院子里的大黄狗围着人嗅,粗尾巴甩成螺旋桨,老太太坚持送到了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转身:“哎,酱豆还没拿呢。”
葡萄太重,陈向阳双手抱着,还时不时要往上托举一下,所以当那一碗满满的酱豆拿过来时,佟怀青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拿着吧,夹馍馍拌面条,可香,”老太太褶皱的眼皮下,那双眸子还亮晶晶的,“这俊俏孩子真瘦,拿着,多吃点!”
佟怀青静静地站着,旁边的陈向阳有些尴尬地左顾右盼,这可是连瓶盖都不肯自己拧的主,让他抱着碗酱豆回去,简直不敢想。
老太太还殷勤着往前递,黄狗又凑了过来,用鼻子拱佟怀青的腿,热烘烘的。
“林奶奶,”陈向阳抢先一步,他生得秀气文静,特讨街坊喜欢,一开口就笑咪咪的,“佟佟哥手不舒服,我等会过来拿,行不行呀。”
“啊哟,”老太太顺着看向那双垂在身侧的手,白得像浸在凉水里的玉,“咋会不舒服呀,碰着了?我有药酒……”
佟怀青垂着眼,睫毛刚颤抖一下,身侧就侧过条结实的胳膊,伴随着淡淡的机油味儿,池野已经接过酱豆,另只手又从陈向阳怀里拎过葡萄,单眼皮,带着疤的浓眉,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就会显得很凶。
尤其是简短道谢后,看也没看佟怀青一眼,转身就走。
陈向阳顾得上前头顾不上后头。
“哥,你今天修车行不忙吗?”
又转过来等走得慢的佟怀青。
“佟佟哥哥,小心那儿有个坑!”
可把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忙坏了呢。
抬脚进院,池一诺已经开始吃葡萄了,小姑娘被锁在屋里一上午,这会儿脸颊鼓囊囊的,小嘴又开始叭叭。
“哥,下午你能带我们去河里抓小鱼吗?”
佟怀青在阴凉处坐下,一抬头,正好瞅见池野。
那人嘴里正叼着个葡萄藤须,大咧咧地岔开腿坐,手肘撑在膝盖上,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佟怀青看,短密睫毛下,是深色的瞳仁。
墙壁的金银花攀得高,开得旺盛,佟怀青把目光从小花朵上收回,回瞪向池野。
看个屁啊。
不行,这话像是把自己也骂了。
那根嫩绿的藤须延伸出嘴角,池野随手在桶里捞出片叶子,拽下带着的一根细须:“尝尝?”
佟怀青面无表情地撇过头。
羊才吃草。
“甜的,嚼着很有味。”
佟怀青回头,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手,关节粗大,掌侧粗粝,躺着根极细的葡萄藤。
天高云淡,碧空澄澈,陈向阳和池一诺凑一块吃葡萄,没在意旁边微妙的气氛。
池野站起来,把蜷曲藤须在水龙头下洗了洗,甩干净上面的水珠,重新递过来,目光平静。
佟怀青犹犹豫豫地看了眼,终于接过。
放嘴里。
……又酸又涩!
那张桃心小脸都皱了起来,佟怀青捂住嘴跑到水池边,呸呸地吐掉这难吃的玩意,连着漱两遍口,才愤怒地扭头,无声地骂了句狗比。
一定是嫌自己不愿意拎东西,搁这故意报复呢。
直到吃完午饭,佟怀青嘴里那股子酸涩味都没下去。
当然,他也没吃多少。
天热,这地方的人都爱过凉水的面条,还得是手擀面,劲道爽滑,浇上一大勺卤子,什么酸豆角肉沫,鸡蛋辣椒酱,呼噜呼噜,一海碗就能下肚。
佟怀青还是有点吃不惯,上午葡萄吃得多,懒洋洋地挑了点面条,就不再吃了。
池野也不劝他,干脆利索地收拾桌子:“下午我要出去一趟,你们在家写作业,阳阳,有事的话就叫隔壁江叔叔。”
“你去看店,有人买东西就收个钱。”
那处小店面除了修车,也卖一些零碎玩意,店里搁了台冰箱,里面是码放整齐的批发冰棍。
佟怀青没听见似的。
“去吧,”池野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叼起根葡萄藤,“晚上带你们一起去捉鱼。”
谁稀罕。
到底是秋天,虽然还有些热燥,但下午起了阵风,泡桐树叶子温柔地摇晃,沙沙作响,佟怀青撑着脸坐在店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主要觉得无聊。
还是来看店了,打发下时间。
前几日生病不觉得,好了后池野就带他来这修车行了,他没心情,一直处于种微妙的颓废状态,也懒得看那人的日常工作,就觉得气味难闻,工作环境也跟池野一样,粗糙得要命。
两间门面的大小,里面摆放着些维修工具,都是螺钉钳子,拆装扳手一类的玩意,地面打扫得倒是干净,门外摞了两层轮胎,里面刚栽了月季,已经种活了,活泼地开着红艳的花,配上有点稀拉的叶,是种很土气的漂亮。
侧壁的风扇拧到最大,嗡嗡声中,佟怀青又打了个呵欠。
再一睁眼,见到了俩小辫子。
和会漏风的牙。
“嘿嘿,”池一诺趴在桌子上,刻意压低声音,“我二哥睡着啦……”
大可不必,这个距离,再怎么嚎陈向阳也听不到。
“佟佟哥哥,咱们去春水街买东西吧。”
小姑娘眼睛放光:“我有钱,我想买贝壳手链和指甲油,你陪我去好吗,我请你吃冰沙!”
佟怀青下意识地摇头。
“拜托拜托,”池一诺双手合十,“哥哥太凶了……我们就去一个小时,好不好嘛!”
只要一个小时。
她只不过想要一个小时的快乐。
佟怀青顿了顿,还是没答应对方,小姑娘明显地耷拉下肩,嘟囔:“好吧,我自己去。”
春水街离得远,她是有点怕的,委屈巴巴地往外走了几步,刚到那棵泡桐树下,就听到了后面卷帘门被拉下的声音。
一扭头,人家佟怀青压根没用手,单脚把门栓踩下,这样别扭的姿势,也能被他做得格外优雅。
“佟佟哥哥,”池一诺喜极而泣,“你真好!”
下午不到两点的时间,沿着树荫,池一诺拉着佟怀青的手,叽叽喳喳地讲着话。
“哥哥,你的手好冰呀。”
佟怀青不习惯跟人这样牵着,但随着街上的人流量增大,他还是反手抓紧了池一诺。
他不认得路,由着池一诺带着往前走,周围推小车的摊贩愈加多,汽笛声此起彼伏,红漆的三轮车见缝插针地驶入车流,路边有靠在摩托上聊天的年轻人,个个染了头黄毛,紧身衣低腰裤松糕鞋,嘴里叼着烟,女生则做了最近流行的离子烫,厚重刘海遮住眼睛,远远看去,只露出嘟嘟的水晶唇。
“这里离火车站很近,”池一诺小声道,“特别热闹。”
佟怀青目不斜视地经过,只是把池一诺往自己身边拉近了点。
怪不得她想让自己陪着,小姑娘见到这些潮男辣妹,总归是有些怯怯的,再加上毗邻火车站,各种三教九流泛滥,人声鼎沸下也有不少都市传说,诸如会拽走妇人金耳环的飞车党,和会拐卖小孩逼迫乞讨的人贩子,使得这光鲜亮丽的春水街,对于池一诺而言,就像是充满诱惑的一枚金币巧克力。
——被她哥捏在手心里的。
想要,不敢呀。
拐过一个丁字路口,终于到了心心念念的春水街,两边门面是仿古建筑,各式的小摊贩也挤挤攘攘,池一诺扯着佟怀青往前面挤,周六下午,人群熙熙,店铺门口垂着的粉色珠帘被掀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池一诺尖叫:“就是这!贝壳手链!”
佟怀青不懂小学女生的潮流,只是抬眼望去,不大的店铺里是女孩子,带着色彩缤纷的树脂发卡,认真挑选着琳琅的口红。
他不太喜欢拥挤,不做声地往侧面退,待在一个能看到池一诺,同时也不惹人注目的地方。
旁边货架分外冷清,等池一诺的过程中,只有个涂蓝眼影的女孩过来,抬眸发现佟怀青,倏然就红了脸,慌乱地扭头走开。
佟怀青百无聊赖,终于侧脸看向这无人问津的货架。
似乎是被刻意隐藏的低调,黑色绒布上,有些杂乱地散着些红绳,上面缀着小颗的饰品,玉珠平安扣和五帝钱,还蛮漂亮。
腰链。
佟怀青有个学长迷信,说是带这玩意寓意腰缠万贯,参加演出的时候,也有表演肚皮舞的女孩轻快旋转,腰上的银链随着节奏叮咚甩动,并且红色辟邪,无论是不是本命年,带个小绳子什么的,都再正常不过。
他没什么佩戴首饰的习惯,便不在意地收回眼神。
“买东西呢?”一个矮胖的男人在旁边笑,露出嘴里的金牙,“你戴?”
佟怀青表情冷淡,继续看向池一诺。
那不加掩饰的目光打量着他。
明显的吞咽声中,男人压低声音凑近:“你是……做那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