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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宫廷文(囚珠玉)23(1 / 1)

皇宫的夜凉如水,宫灯的光晕柔和,将白日里的朱墙明瓦剪作纸影,重重叠叠地簇拥在雪夜中,入目尽是恬静安然之景。

然大理寺狱中的景致却全然不同。

一道清瘦的身影盘腿坐在草垛之上,纵然腿边是吱吱叫着的蛇虫鼠类,他却依旧安如磐石地坐着,不曾有半分惊动之举。

在这般昏暗的牢狱中,大理寺的狱卒引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停驻在了他的狱门前。

“皓儿?”

耳畔突然响起了记忆中阿爹平和的嗓音,身形清减了不少的陆延清抬首怔愣了一会,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许是听岔了,他又并非阿爹血脉,父亲怎会来这暗无天日的狱中寻他。

“陆顾大人,陆尚书来了。”

是狱卒轻声的提醒。

闻言,陆延清倏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转过身就看到了平日里教他要成为清儒君子的父亲,这些时日陆尚书的脸上多了不少沧桑的痕迹。

以往父亲待他皆是严词厉色,从未有过此刻眼前这般慈和的神情,甚至那双略显浑浊的眸子隐隐显出了泪光。

“爹”脱口而出的称呼让陆延清微愣,而后抱拳行了个君子礼,歉声说道:“陆尚书。”

陆尚书是朝中的清流之派,自陆延清儿时就开始教导他君子品行道德,他纵然对陆延清要求严苛,但一直将其当作独子疼爱。

在陆延清年幼之时,陆尚书觉得为官时最快活的时光,莫过于下朝看着粉雕玉琢的长子被自己夫人抱在怀中,手舞足蹈地要他抱。

然而,眼前高挑的青年虽然身在狱中,鬓发却丝毫未乱,发髻间插着一支素雅的青竹发簪,如今生疏地喊自己陆尚书。

陆尚书一瞬间就觉得心头涌上了苦涩,伸出苍老的手,穿过牢狱的木栏杆,抓住了陆延清抱拳行礼的手,斥道:“皓云,你唤为父什么?”

陆延清抬首,就看到了老泪纵横的阿爹,唇微颤地看着自己。

皓云,是陆尚书亲自为他取的字。

宝镜山有清气曰皓魄,山云万籁俱寂,取皓云寓意儒雅崇高,可养清明品行。

一整日滴水未进的唇有些干燥,陆延清抿了抿干裂的唇,尝到了些许腥甜的血味,唇嗫嚅了几下低声道:“陆尚书,我已是阶下囚,且非陆夫人所出,陆尚书何故”

未曾想,陆尚书只是攥紧了手中陆延清的手,久久不曾言语。

那日变故突生,一名村妇突然寻上他,言他成了朝中官员,皆托她的福,若是他不赠予银两她,她便要去告御状。

而后就查证出来当年之事,好一出偷换死胎的好戏。

被大理寺的人带走时,陆延清甚至不敢回首看陆夫人和陆尚书的眼神,被关入牢中时身上浸透了晚间的寒意。

这些时日他坐在狱中已是想通了,或许起初还因为从云端跌入泥潭和愧对陆尚书与陆夫人而痛苦过,但君子不取不义之物,是他时刻铭记于心的道理。

陆家长子的身份,本就是他从当初那个死去的婴孩那窃来的,如今还回去也是应当的,更何况权势名利不过虚妄之物,身死之后什么也留不下。

“无论有何事,皓儿你记住,你永远是陆家的长子。”陆尚书苍老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疲惫之色,但言语中却是沉甸甸的许诺。

陆延清听闻此话,本来还算平静冷清的俊脸上出现了点怔愣的神情,手上却下意识地回握住了陆尚书的手。

“爹”

听到了陆延清不再用生疏的陆大人称呼自己,陆尚书脸上的哀恸之色稍缓了些许,突然说道:“为父特地向新帝请命,而且听闻安柔郡主深夜前往宸华殿为你求情。”

“当朝百官殿前请命,陛下宽恕了皓儿你的欺君之罪,还感念你的才华,下诏擢升你为当朝宰相。”

如此年轻的宰相,在安庆王朝都是从未有过的,也不知陛下此举是何意,简直是让皓儿成为众矢之的。

但即便是擢升为宰相的消息,也不足以让陆延清动容,真正让他一瞬间回过神的是安柔郡主四个字。

“父亲,殿下何时变成了安柔郡主?”陆延清凤眼都瞪大了几分,脸上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的焦躁情绪,“按照当朝惯例,先帝崩逝,殿下应当特封为长公主!”

“如何成了郡主了?”

陆尚书从未见过自家长子这般失态的模样,一时间也有些愣神了,随后应答道:“安柔郡主本非先皇血脉,乃当年那位状元郎”

谈及皇室秘辛,陆尚书陡然间就止住了话头,思及陆延清还同时南絮有婚约,便只是添了句,“皓儿不必担心,为父替你请命过,你同安柔郡主的婚约仍旧作数。”

却没想到听了这个消息的陆延清面上无半点喜色,反倒是黑眸清沉,唇抿得极紧,甚至松开了陆尚书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是了,他早该察觉到。

非先皇血脉或许只不过是新帝下的第一步棋,不过是为了掩饰他对安柔的情意。

“父亲,儿臣有要事,要请见陛下。”

一路恍惚的陆延清在回到府中换洗好衣裳后,倏地回过神来,唤来了马车便直往皇宫而去,手中紧握着时南絮当年赠予给自己的青玉竹枝发簪。

马车的轮子碾过细碎的雪,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而此刻的宸华殿内,已是一片暖春盎然。

殿中的银骨炭和地龙烧得足,是以即便衣裳单薄也察觉不到凉意。

借着萧北尘的肩头坐稳的时南絮侧首看向外头,所有的宫人都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寝宫,她隔着床幔望着那摇曳隐隐绰绰的烛光灯影。

“安柔在看什么?”

时南絮看了良久才转回头,捏紧了手心的袖子,轻声问道:“皇兄答应安柔的,可作数吗?”

萧北尘闻言笑了笑,清沉的目光落在她挽发用的白玉兰发簪上,忽然伸手抽出了玉簪,“君王之言,不可作伪。”

她被萧北尘伸手的动作一惊,模糊的视野里只能看到他抬手的残影,下意识地往一侧躲了过去。

却听到了榻下清脆的一声响,原是她刚刚躲闪的时候,撞到了萧北尘的手腕,他目光微闪,顺势让簪子滑落手心,摔在了榻下。

伴随着清脆的环佩声,作工精细的白玉兰发簪便摔断了,徒留两截静静地躺在地上。

时南絮下意识地想要下榻拾起摔断了的玉簪,却被拦腰抱起,萧北尘的下颌就抵在她乌黑如绸缎的发间。

温柔低沉,似石上清泉流转的嗓音响起在时南絮的耳畔,却含了几分愠怒“安柔便这般在意陆延清赠予你的东西吗?”

时南絮正要张口反驳,这分明是先皇后留下的,她眼眶不自觉地有些泛红,反驳的话语却被尽数封缄于唇齿间。

在看到萧北尘自袖中取出的物什时,她微垂的杏眼微微睁大,伸手就想要推开萧北尘,手腕却被轻巧地捏住,力道不大,却足够让饮了那汤的时南絮根本无法挣脱开。

原来那是一条金珠穿了东珠的链子,做工细致,颗颗珠子都打磨得极其圆润光滑。

时南絮瞬间便回忆起来那个梦境,在她并无多少分作用的挣扎中,链子咔哒一声合上了,正好就佩戴在了她手腕间。

乍一看,倒像是什么名贵的首饰。

与多年前的梦境毫无出入地重合了,时南絮小脸被氤氲的热气蒸得微红,清透得如掌上荔枝。

挣扎间,一滴滚烫的泪滴落在了时南絮的眼角。

时南絮愣住了,她抬眸去看。

对上了萧北尘泛红的眼眶,她从未见过这般脆弱如琉璃的他。

以前即便是被肆意折辱,他也未曾出现过这样易碎的模样。

萧北尘垂首,埋进了时南絮的脖颈间,声音温润而低哑,“安柔,我不逼你。”

“你或许并不知晓,在你看不到的角落,皇兄却借着你的皎皎明月清辉,在泥沼中挣扎。”

她自己也许是不知的,整个安庆王朝的皇宫中不知有多少人因她的善良和不争不抢,或多或少受到了照拂。

宫中谁人不知,安柔公主生辰日是最为好过的日子。

因着安庆帝的宠爱,在她生辰之日,许多宫殿都能吃到平日里从未有过的膳食。

包括那些宫妃不敢惹了安庆帝不快,是以对宫人也是宽容慈和的很。

专门为她诊脉的晏太医同安柔一般纯善,安庆帝不喜他,晏太医却愿意予以几分善意。

而如今,明月终于拥入怀中。

萧北尘冷白修长的指尖沾上了几分柔亮的水色光泽,他继续低声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却带了几分漠然:“安庆王朝,早就该亡国了。”

“被架为傀儡指使的先帝,外通北地敌军的穆国公,只想着克扣军饷的将军就连前些年拨给南边旱灾饥荒的赈灾银,层层克扣,待到百姓们手中,怕是只剩麦秆了。”

时南絮心头一惊,她没想到萧北尘登基不过这么短暂的时间,就已经将朝廷上下的情况探查得这番清楚。

原文中的他也是这般吗?

本想做个为国为民,振奋社稷的贤君,却手头无分毫实权,所有的想法不过是纸上空梦,根本落不到实处?

剧情大纲没写,这些时南絮都不知道,只能顺着猜测。

匆忙入宫的陆延清连披风都未着,步履匆忙直冲宸华殿,途中宫仆只当未曾见到他的身影。

陛下吩咐过了,无需理会。

修长微凉的手离开暖玉中,时南絮忽觉自己就像是失去了壳子的荔枝。

萧北尘无疑是十分善于攻心的,她一开始的防备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在他指尖掌中沁出泪水和荔枝清甜的芬芳。

时南絮整个人绷紧了,宛如冬日僵直的朱笔,染上了红蔻丹的手搭在萧北尘肩头,眼尾随着挞伐的步履沁出了泪。

以金线绣了龙纹的帘帐晃出层层光影,纤细白皙的手腕间珠链摩挲出细微的声响,夹杂着雪水化开潺潺流落下枝叶间的滴答声。

就在时南絮已经泪眼婆娑地捂着腰际腹间无助地发出泣音时。

宽厚的大掌就覆于她手背,萧北尘垂眸看着她手心下微隆的弧度,不曾言语,然后慵慵恹恹地掀起眼皮看向了帘帐外。

许是这会子喂得多了。

布满梅花痕的手臂攥住了枕巾,却又很快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严丝合缝地扣住了,不容其往前瑟缩逃脱。

“皇兄”时南絮哀求出声,已是有些恍惚了。

萧北尘衔着一枚桃花尖,温声低低地哄道:“安柔,安国以柔。安庆王朝当应安柔为盛世天下。”

前半句话时南絮未曾听清,却听见了后半句。

“皇兄在。”

如何拥清冷端庄的明月入怀,那便是登上高台,伸手便可触及。

可惜萧北尘并不知晓,明月冷清,暖不了。

纷飞的鹅毛大雪中,在宸华殿门前立着一道瘦削的身影,锦衣玉袍的青年。

正是陆延清,他眉目微敛,苍白的薄唇抿得很紧,听着殿中的声响,声声入耳。

手上紧扣着朱漆木门,指节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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