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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临渊总算放下心来,赵璴也开始同他说起正事。
“赵瑾今天去鸿胪寺,是他早已决定好要举荐礼部何弘方代你出城迎接来使。他刻意寻了事端,并非你行事不妥。”赵璴说。
方临渊闻言嗯了一声,又不免感叹:“他既想好了,就去面圣,何必来寻我的麻烦呢。”
“没找到事由,他自不敢轻易上奏。”赵璴说。
便是拿他做筏子了。
方临渊没在意,点了点头,径自吃饭。
“你可知这其中的意思?”赵璴又问他。
“我本来就不想见那仁帖木儿,他愿意绕一大圈帮我解决这个麻烦,我就乐得清闲呗。”方临渊说。
赵璴看着他,一时没有出声。
赵瑾今日,既是要在朝中立威,又是借方临渊打压他赵璴。
那个何弘方不过是礼部的一个无名小卒,最近终于走通了赵瑾的门路,花了不少银子进去。
如今朝中不少人都知道他拿银子砸通了三皇子的府门,那些老谋深算的狐狸都在暗中看着。三皇子刚入朝堂不久,若真能给何弘方谋个美差,那么朝野上下便都可见他的本事了。
方临渊,便是他借来用以彰显他皇三子权威的用品。
而赵瑾选中他,非但因为他风头无两、万众瞩目,也是因为他与赵璴绑在了同一条船上,他的卓著功勋,赵璴也同沐荣光。
所以赵瑾急于想踩下他。
赵璴自知自己从来都不是有耐心与旁人解释这些的人,从不会因连累旁人而心怀内疚。
他今日来,只是想跟方临渊说明,若心有不平,可以向他索要补偿,避免日后积怨报复,给他添麻烦。
但是现在,他看着方临渊一门心思吃饭的模样,赵璴的心却莫名平静了下来。
甚至竟难得地感到有些饿了。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拿起箸来,素日压在心头的琐事随之隐了下去,便连从来都阴郁冷戾的情绪,都跟着被抚平了一般。
像是有风拂来,吹走了云。
似乎他来找方临渊,就是为了与他这般相对而坐,静静吃一餐饭一般。
也罢,他不在意,自己替他从赵瑾身上讨回来就行了。赵璴心想。
却在这时,他听见方临渊开口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算计你,也难为我,到头来不过是从我这里抢东西做人情,顺便给你个下马威呗。”
在边关待得久,方临渊没有京城中权贵这些错综复杂的弯饶,却并非看不懂。
“本就无妨,我不在意,他抢的东西我不想要,便给他了。”他说。
垂眼吃饭的赵璴闻言,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些许弧度。
当真是个潇洒恣意的小将军。他心想。
“反正再过两天,那仁帖木儿就到了。他一走,我也要走了,到时候随便你们来回算计,跟我也没关系了。”
赵璴抬起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走。他想走得不得了。
仿佛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就像他做的里衣一般,让他避如蛇蝎,躲闪不急。
方才飘散的乌云似乎又回来了。
赵璴的心情凉了下去,黑云的阴影也投射进了他的眼中,让他的目光都沉了几分。
而方临渊却恍然未觉。见他筷子停在半空没动,还伸手替他端起了离他最远的那道鹿肉:“够不到吗?我帮你端来。”
可他盘子刚端到一半,就见赵璴筷子落下,夹起了两根青菜。
“没有。”他说。“只是又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
赵璴点了点手边的里衣:“这个,你记得穿。”
“什么?!”
这回轮到方临渊愣住了。
他双眼瞪得溜圆,一盘鹿肉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为什么啊!”他质问道。“贴身的衣服,穿给谁看啊?”
却见赵璴神色平静,垂着眼,睫毛落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所以我在袖口绣了字。”他淡淡说道。“露得出来。”
“你……”方临渊没想到他会这么周到。
便是与他装假夫妻这样的小事,细节都做得这样足,这得是怎样一只千年狐狸精啊!
方临渊无法反驳,但一想到要穿男人给缝的衣服,就浑身长刺似的难受。
他吃饭的心情没了,泄气地将鹿肉放回桌上,在心中连骂赵璴是个恩将仇报的死狐狸。
而赵璴则平静地坐在他对面,气定神闲地将青菜放进口中。
他是在说谎。
袖口绣字,无非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他幼时不愿学女子才会做的针凿,却不得不做。之后他便每绣成一件,便添上一遍自己的名字,意在让自己铭记,这样刻骨的耻辱反复了多少次。
此后他经历得多了,这点小事便都忘了,但习惯却被他保留了下来。
可他却偏要说谎,逼着方临渊真穿这件衣服。
方临渊越避如蛇蝎,他便越忍不住,想要像蛛网一般,将他死死裹进自己针针绣成的衣袍里面。
——
很快,任命礼部何弘方为接引外使钦差的圣旨很快传了下来。
朝中议论纷纷。
有人说皇上此举是为了杀安平侯风头的,也有说三皇子拿安平侯开刀的。而更多的,则是称赞三皇子能力过人,定然深受皇上信赖重用,才能这般言出必行。
这些话,自是都放进了信封中,送在了赵璴的妆台上。
如今虽立了春,天气却仍不暖和。侯府的地龙刚停两日,怀玉阁里还燃着炭盆。
“突厥来使明日就要到了。”赵璴说。
送信来的吴兴海闻言点头道:“是,京郊的驿官亲自来报,说来使今日抵达驿站,修整一日,明天一早便会抵京。方才宫中也来了圣旨,明日傍晚宫中会在重华殿办宴招待来使,要殿下与侯爷一同赴宴。”
赵璴凉凉地笑了一声。
“那件事安排下去了吗。”他说。
“已按殿下的吩咐做好了。”吴兴海道。“流言两日前便传到京郊,何弘方本就不信任玉门关的人,已决定明日独自率众出城。”
赵璴将那封信投入了面前的炭火中。
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他垂眼静静看着跳动的火苗舔舐着信纸,刹那间便将它们吞没了。
“继续盯着宫里的动静。”他说。
——
这日一早便要去重华宫赴宴。
方临渊早起在庭中练两套枪,用过早膳,便被催着做赴宴前的准备了。
惊蛰与寒露等人将方临渊繁复宽大的侯爵冕服取了出来,熨烫平整,而他则被请入内室沐浴熏香。京中礼仪向来繁琐,涉及朝中礼制更是不可有分毫错漏。
沐浴时,方临渊不由得在心中偷偷嘀咕,幸好出城迎接的不是他。
若要他前一晚三更便起身、冕服整齐地去迎接那仁帖木儿,他非一脚将那仁帖木儿踹回他的长生天去。
待沐浴完毕,已经接近正午了。方临渊披上绸衫出了内室,刚擦着头发,便见有个侍从急匆匆地从外头跑了进来。
“侯爷,鸿胪寺传来消息,说出事了!”那侍从急道。
“怎么了?”方临渊一把扯下脖颈上的巾帕。
那侍从从怀里掏出了封信来,说道:“这是卓大人派人送来的,他说今早出城的大人前去迎接来使,却不料被来使羞辱,如今已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了!”
方临渊一愣,连忙接过信件,飞快地拆开来看。
卓方游信上字迹潦草,可见书写时急切。
他说何弘方在城外迎接突厥来使,因他是方临渊部下的缘故,拒绝让他在侧守卫,将他赶到了城中。却不料那仁帖木儿带使团到达时,何弘方于道旁迎接,那仁帖木儿竟连马都没下,打马越过何弘方,径自入城去了。
至于此后他在京中纵马而去、使团跟随其后耀武扬威的事,卓方游一笔带过,没再赘述。
方临渊的眉心都要拧成了疙瘩。
他原在边关时便早把那仁帖木儿打怕了,以至于去年这家伙只要见带兵的是他,就会不战便跑。如今突厥大败,自己又在京中,他原以为这家伙就算再骄狂,也不敢轻举妄动。
却不想他当真狂妄至此,怕不是入京之前便吃醉了酒。
“卓方游可有说,使团此后去哪?”方临渊问道。
“卓大人提了一嘴,说是入宫面圣,只等晚上的宴会了。”侍从说道。
方临渊摆手道:“下去吧。”
说完,他一边抬手擦着头发,一边吩咐寒露道:“寒露,我的冕服可备好了?”
“刚熨烫整齐,尚未熏香。侯爷怎这般急?离入宫还有两三个时辰呢。”
方临渊却道:“不,得提前去。入宫早的官员会被留在后殿喝茶,若那仁帖木儿再有什么异动,皇上想必会想召见我。”
说着,他一潦草地擦了两下头发,抬手将巾帕抛给雁亭,另一手扯开从浴室里穿出来的绸衫,又道:“我的里衣呢?”
“奴婢这就去拿!”旁侧的侍女忙朝里间去了。
很快,侍女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件布料柔润、绣着海棠垂露的里衣,递到方临渊面前。
方临渊衣服脱到一半,刚一伸手,便见那侍女手里赫然是赵璴做的那件衣服。
“不是这个,快拿走!”方临渊吓了一跳。“换一件来!”
那侍女不知他为何会这般要求,见他急着出门便没敢多问:“是,奴婢这就……夫人?”
她一抬头,面上便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忙行礼道:“夫人来啦!”
方临渊回头,便见赵璴不知何时来了,此时正站在他卧房门口的屏风边上,静静看着他。
这人是鬼吧。方临渊心想。
鬼走路也没声音。
“夫人怎么来了?”他敷衍地问了一声,眼睛却垂了下来,摆明了不想理他。
却在目光落下的一瞬间,他看见了自己衣袍半褪、衣襟大敞的胸膛。
他吓了一跳,一把裹起绸衫,戒备地看向赵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