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节(1 / 1)

如今他终于又有了一个妹妹,叫承欢。

皇帝嘴上不说,心里对承欢的喜爱却难以掩饰,他力排众议,封承欢为荣安郡君。

公主子女属于外戚,而郡君封号在国朝是用来封宗室女的,异姓郡君从开国至今也只有一位,承欢是第二位。

……

年底廷推,沈聿入阁板上钉钉。

一时间,打听怀薇婚事的人逐渐变多,许听澜不想赶在风口浪尖上做决定,便和丈夫商议着,以季氏身体不佳为由,将怀薇的婚事压上一压。

结果这样一来,又开始有人打听怀安的婚事——怀安过了年也才十四岁。

怀安自鸣得意的说:“这么看来我还挺受欢迎的!外面怎么传我?是不是才高八斗风度翩翩?”

沈聿啼笑皆非,对妻子道:“既然你才高八斗风度翩翩的儿子没意见,不如从中选个良配,先把亲事订了吧。”

怀安吓得忙拉住爹娘的手:“我开玩笑呢,开玩笑呢!”

东南的风带来开海的消息,外公的信件中提到,市面上的丝绸棉纱供不应求,价格直翻五倍。库存丝绸已全部出手,汇票托给了安江县最好的镖师押运,正在路上。

怀安借着开海的红利大赚一笔,规划着这笔巨款,一夜未眠。

这一搏,连皇帝和太子也各自发了一笔横财。

正因如此,承欢郡君的周岁宴十分隆重,长公主府门前的街道上扎起了彩楼,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府门用上千盆姹紫嫣红的鲜花装点,更是绚烂夺目。

皇帝一改往日的节俭,铆足了劲要给外甥女办一场盛大瞩目的周岁宴——也不知是在跟谁怄气。

宫中赏赐不断,皇帝皇后亲自驾临长公主府观礼。

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连皇后都说:“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连老天爷都在给她贺寿!”

承欢刚刚学会直立行走,一早就换上了宗女的衣裳,拎着一把小木剑在殿前宽阔的广场上奔跑“砍人”,被砍的除了荣贺就只有怀安了,被小承欢追着在院子里跑,不跑不行,跑得快了也不行。

抓周礼是皇后和长公主亲自过问过的,殿内正中央置一张宽阔的大案,上面摆着儒、释、道三教经书,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另有账册、算盘、印章、铜钱等理账器具,绣线、梭子、花样、剪刀等女红用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承欢爬过去,抓起一只铜磬抱在怀里敲击。礼赞官唱佳谶,堂下一片鼓掌贺喜声。

皇帝险些被一口唾沫呛着,这东西他眼熟啊,先帝当年修道整大活的时候常用这类法器,这孩子别是随了祖父,长大后也去修道炼丹吧?

片刻他才回过神来,这东西是怎么混进去的?必定是周息尘那个牛鼻子带坏他的外甥女!

听掌管东厂的方泰说,长公主月事腹痛难忍,太医的药方不管用,周息尘就在她肚子上画符,居然还真被他画好了。

臭不要脸的!

太医院的太医也真够无能,还不如个牛鼻子……

“陛下,”皇后在一旁提醒,“陛下。”

皇帝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还必须装作十分欣喜的样子,赠上贺词、馈送贺礼、宣布开筵。

……

承欢满周岁后,温阳公主便又升起了南下游玩的心思,这次是去繁华富庶的江南,不去禹州。皇帝拿她没有办法,只是有一点,承欢还太小,必须留在京城。

从那时起,一直到承欢四五岁开蒙,一年起码有半年时间是养在皇后的坤宁宫中,庄严而暮气沉沉的宫殿因为承欢的到来重新响起了欢声笑语,淡然平和已久的皇后,仿若开春的柳树,变得容光熠熠。

皇后视承欢如亲女,荣贺去坤宁宫请安的次数也更勤了。且课业之余,每天都要抽出半个多时辰陪承欢玩耍,仿佛他一直有这样一个妹妹,从没离开过。

皇帝更不必说,他巴不得永远把承欢养在宫里,免得让周息尘那个牛鼻子教她画符做法!这是后话。

……

郑瑾在周岁宴之后亲自上本,弹劾皇帝奢靡铺张。

如今流民问题仍未纾解,北狄虎视眈眈,虽则开海收取关税,减轻了朝廷的财政负担,但也不应作“穷人乍富,腆胸叠肚”之态,如此靡费的为一个外戚女举办周岁礼。

昔日汉文帝刘恒,与皇后亲事农桑,在位二十四年不添宫室、车马、舆服,将装竹简的套子缝起来,作为宫廷的帐幔,留下千古佳话。

陛下贵为天子,当效古之贤君,厉行节俭,为天下百姓表率云云。

郑瑾跟皇帝作对惯了,皇帝看在首辅两朝元老的份上,从不与他计较。但他显然没见识过温阳长公主的脾气手段。

已经乘船沿运河南下游玩的长公主殿下闻此消息,特意绕道郑瑾的老家,派锦衣卫见了几个人,问了几句话。没过多久,郑瑾在南直隶乡试中找人代笔的事被捅了出来,举朝哗然。

这段陈年旧事,郑阁老是真的不知内情,郑瑾在老家应乡试的时候,沈聿还没进京赶考,郑阁老忙于在中枢立足,压根没空管儿子应试的事。

后来郑瑾考取了功名,与前任小阁老吴琦一样,靠父荫在朝中立足,可毕竟也是靠着举人身份和父亲的面子才能留在京城担任要职。

科举舞弊对于仕林来说,永远是一记暴雷,郑迁立刻上书请辞,随即便戴罪在家。

沈聿和许听澜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去了郑迁府上,此时郑阁老已经将郑瑾打的几死几活了。

郑迁雷霆之怒,郑夫人也不敢劝阻,正在前院的书房外焦急徘徊,身后跟着哭哭啼啼的一众女眷。直到听说沈聿夫妇来了,才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速速请他进来劝说几句。

沈聿被师母推进书房时,只见年近不惑的郑瑾被五花大绑捆在条凳上,旁边跪着一溜小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爹像砧板上的鱼肉,一声不吭的挨揍。

不是郑瑾壮烈,是因为郑迁年纪大了心脏不好,听不得他杀猪般的嚎叫,着人将他的嘴堵得严严实实。

转眼四十杖毕,执杖的小厮杵着板子听候命令。

门外女眷的啜泣声愈发明显,有的怕丈夫被打残,有的怕公公被打死,哭得郑迁絮絮烦躁。

“换人再打,打死这个孽障反倒干净!”郑迁一声厉喝过后,就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沈聿急忙上前,为老师抚胸拍背。

“恩师息怒,都是陈年旧事了,庭玉兄当时年轻不懂事。何况是您和师母最看重的长子,总不能真的打死呀。”

沈聿这话不劝还好,说出来更加拱火,郑迁当即命人狠狠地打,不真的打死,打个半死即可。

片刻间又是四十杖落在郑瑾的屁股上,郑瑾痛的眼前白茫茫一片,逐渐失去了意识。

眼看真的不能再打了,郑迁痛苦的吐出一口浊气,指着郑瑾道:“我对此子向来寄望颇深,即便是家道艰难之时,我与你师母也是竭尽所能,为他请最好的老师供他读书,到头来……到头来……他就是这样回报我们。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郑瑾忽然捂着胸口晕了过去。

“恩师,恩师……”沈聿忽然急促的叫了几声,朝门外喊:“师母!”

郑夫人闯进书房,才见郑阁老眼皮一翻,陷入昏厥。

郑夫人打发女眷们避去二院,请许听澜也去内宅稍候,男仆方敢进来动作。

“快请郎中!”

“扶老爷去榻上躺好。”

“将大爷抬回院子里去!”

“哭什么哭,去陪你老子。”

里外一阵骚乱,终于将一伤一患安置妥当,郎中来一番望闻问切,只道是急火攻心,一时别住气了,施针后才幽幽转醒。

夫妻二人在郑家陪了一个下午,直到恩师情况稳定,才推辞了师母留饭,乘马车回家。

一进院门就听见怀安和芃姐儿的朗朗书声。

一个在背“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

一个在背“君子有终生之忧,无一朝之患也。”

两人面面相觑——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聿拍拍妻子的肩膀,揽着她回了房。

晚饭之后,沈聿将孩子们召集起来开会,讲了几个科举舞弊的旧案,着重强调严重的判决结果,把小辈们唬的一愣一愣。

等大孩子们都散了,沈聿将目光移向怀安和芃姐儿。

芃姐儿目光清澈,她还不明白舞弊是个什么东西,因此被他打发去院子里玩。

再看沈怀安,歪着头耷着眼,浑然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你最近和太子相互帮对方写了多少功课,真以为我看不出来?”沈聿说着,又补充道:“虽然你们那笔狗爬字确实难分伯仲。”

怀安:……

他就知道,小阁老郑瑾东窗事发,老爹一定会借题发挥唠叨他,因此他装作认真读书,以为能逃过一劫,不曾想还是被抓住开小会了。

“知道啦,以后不写了。”怀安盯着自己的鞋尖。

“完了?”沈聿问。

“不然呢?”

沈聿又道:“说了那么多科举舞弊的旧案,就没什么心得?”

“心得嘛……”怀安一本正经的说:“只要不参加乡试,就不用担心舞弊。”

沈聿忍啊忍,刚迈出半步,怀安撒腿就跑,卷起一阵疾风。

许听澜这时从内室出来,叫丈夫进去帮她看一条账目。

沈聿压着火气进屋,见妻子气定神闲的坐在榻上摆弄绣绷子,哪有什么账目要他看,分明是借故支开他。

“你没看出来吗?你儿长大了,不喜欢听咱们啰嗦。”许听澜道。

沈聿:……

其实他不是没有察觉,怀安从今年年初开始,就变得有些听不进话去了。从前是喜欢调皮唱反调,但犯错不重样,说明还是听进去了。而今是不耐烦,只想躲清净。

他也想索性扔进国子监,让他去过集体生活,可是怀安这个状态,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加之长子又来信说,怀安如今还在读《左传》,《公羊》和《谷粱》最好也要读一下,晚一年再说进国子监的事。

不进就不进吧,可是在家也要读书啊,读书就要教导,教导就要说话,一说话就想跑,跑了还怎么教?又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拎过来拎过去。

“怎么会这样……”沈聿颇为不解。

说好的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呢?

第154章

沈聿这个年纪,已经是乡里有名的神童,府衙县衙的座上宾了,怎么会在家跟父母耍小脾气呢,再说面对一个蛮横暴戾的父亲,他唯唯诺诺尚且来不及,哪敢像怀安这样。

怀铭在这个年纪就更不用说了,稳重自律,从不需要他们多操心。

许听澜道:“我那娘家兄弟也有这么一段时间,少管他,自己就好了。”

“这时候不管,将来变成吴琦郑瑾那样的可如何是好?”沈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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