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1 / 1)

周岳却说:“部堂称末将姓名即可。”

沈聿无奈道:“那我便称将军的表字,禹行。”

“是。”

面对沈聿,周岳更加恭敬谦卑,与在安江县见面时判若两人,那谨小慎微的样子让怀安看着窝心。

其实周岳的品级,分明在沈聿之上,可是国朝以文制武,读书人对武将无不抱有蔑视、慢待和忌惮的态度,这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并不会因武将职级的提高而有所改善,甚至在地方,已经出现了三品高级武将要向七品文官下跪行礼的恶俗。

可是功高盖世意气风发的周将军,国朝最闪耀的将星,突然变得如此伏低做小,不用说,肯定是文官又欺负人了。

怀安默默地回到内室的书桌后面,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他的八卦之心……呸,他的正义之心不允许他装聋作哑。

只听老爹说道:“禹行,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东南官场的复杂我是知道的,你肩负抗倭重任,既要征战沙场,又要逢迎上司,可谓举步维艰。御史这般吹毛求疵,没有几个真正做事的人是不怕查的,可若说你有私心,莫说是本官,就连圣上也不会轻信。”

怀安恍然大悟,原来是周将军被查出一些经济问题,来兵部陈述缘由的。

不待周岳陈述内情,就听老爹直接定了调子,掷地有声的说:“你什么都不必说,兵部也无需对都察院负什么责,眼下重建京师屏障才是重中之重,你把心思放在军机营上,放在京畿的军务上,其他狗屁倒灶的麻烦事一概不要理会,只要我沈聿在朝一日,任何人都不会影响你练兵。”

怀安张大了嘴:啊,我爹好帅!

第135章

正当怀安竖耳听得认真,忽然听到外间老爹一声吩咐:“怀安。”

“在呢在呢。”怀安像小狗腿子似的跑出去。

“把书架上的盒子拿来,给周将军看看。”沈聿道。

怀安折返回内室,从书架上取下一个长条形的盒子,他认得这东西,里面装的是千里眼。

“你来给周伯伯说说,这是什么东西。”沈聿道。

怀安拉着周岳去到院子里,一步步演示千里眼的用法。

周岳惊呼一声,难言兴奋的对沈聿道:“部堂,若给宣大、蓟辽的守军配发此物,漠北人别说入关了,休想再靠近长城一步!”

沈聿笑应着。

周岳摆弄着手里的千里眼,其实这只是个简易版,竹筒制作而成,毕竟铜铸的造价高,先用竹筒打个样,再考虑用黄铜。

“此物可是西洋舶来?”周岳问

“不是,是我家两个孩子瞎琢磨出来的。”沈聿道。

“啊?!”周岳震惊的看着怀安:“部堂,令公子小小年纪,天资卓绝啊!”

怀安整个人差点飘起来,偶像夸他天资卓绝哎!

沈聿故作谦逊的说:“顽劣的很,就说我那表侄,府试前夕还在研究这个东西,不让人省心啊。”

怀安心想,老爹这凡尔赛的痕迹有点明显啊。

周岳显然不这么认为,又真心实意的夸赞了陈甍一番。

尽管周岳对那柄千里眼爱不释手,仍要还给沈聿,他盼着这件神器可以量产,尽早应用于军中。

所以沈聿拿出这件东西来给周岳看,也无非是为了给他打打气,让他不要整日沉浸在忧谗畏讥的恐惧中,耽误了真正的大事。

周岳离开后,沈聿去了内阁,在庭院里遇到了曾繁,两人曾是翰林院的同僚,但曾繁中进士的时间比他早了两科,因此廷推时优先被选入内阁。

二人随意聊了几句,沈聿才去首辅的值房里见老师。

郑阁老为皇帝摆他一道让姚滨入阁的事深感不满,每次见到沈聿都倍加惋惜,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还要再等几年。同时也很疑惑,若论亲疏远近,沈聿绝对在姚滨之上,就算皇帝亲自下旨,也该特简沈聿入阁才对,这姚滨是如何跟皇帝搭上线的?

最后他总结出一个道理,皇帝只是看上去宽厚随和,实际上很有自己的主见,将姚滨提入内阁,就是在制衡自己的权利。

他此前还一直认为,沈聿有从龙之功,而他作为推荐沈聿入祁王府的人,背后推波助澜,也可谓功不可没,皇帝信任他,重用他,都是理所应当的事,如今他终于醒悟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世上没有一劳永逸的功劳,内阁,也仍旧是那个血雨腥风的内阁。

“恩师。”沈聿躬身行礼。

“来了。”郑迁叫他坐下,书吏端上茶来,薄如蝉翼的茶盏中茶水清透,馥郁幽香。

“这是你早先送来的龙井,明前头采的单芽,确实是珍品中的珍品。”郑迁道:“知道你爱茶,特意留了几两放在值房。”

郑迁从不收沈聿的礼,哪怕逢年过节也是不许的,唯独茶叶来者不拒,沈聿也乐得寻摸一些好茶送给老师。

“恩师喜欢,学生明年再叫他们送来便是。”沈聿道:“再说明前喝完还有雨前,雨前喝完还有雨后,四时变幻,顺时而饮嘛。”

郑迁只是淡淡笑着,吹散茶汤表面浮着的绿芽,杯盖发出细响:“跟老师还要话里有话?”

沈聿连道不敢,直接道明来意。

他想请郑迁出面,约束一下都察院和六科廊的御史言官们,不要鸡蛋里面挑骨头的针对周岳,漠北人虎视眈眈,边境不太平,周岳肩挑重建京畿边防的重任,内阁各部理当全力支持,自毁长城的悲剧,不能再在本朝重演了。

只是这些于是言官,当年都是跟着郑迁推翻吴党的急先锋,为了打倒吴琦,下狱的下狱,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如今郑迁当政,自然会庇护他们一些,就连沈聿的舅舅陈充弹劾吴琦被削职返乡,也是郑迁一提拔回来的。

沈聿委婉的提醒老师,虽然眼下御史言官通过舆情使他声名大噪,可若是一味放任,迟早反噬到自己的身上。

郑迁也是有苦难言:“这些年,老夫给言官背的锅确实太多了。”

郑迁保护了太多直言敢谏的官员,也助长了他们的狂悖。若说郑迁是结党营私、培植党羽,那是不对的,因为这些又轴又硬的家伙根本不觉得自己是郑迁的同党,他们可是耿介的忠良,真理的化身啊。

“恩师,学生知道,要管束这些愣头青确实很难,可是再难也要管,否则贻误军国大事不说,老师的名声也会跟着受损。”沈聿又小声道:“何况他们也不是没贻误过……”

郑迁看着墙上挂着的字:“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有些口号一旦提出来,约束他人的同时,也限制了自己。

……

郑迁答应了沈聿的请求,也找来都察院都御史、六科都给事中各自谈了话,让他们松一松手,别影响周岳整军练兵。

都御史位高权重,能体谅朝廷的难处,还是很好沟通的,六科给事中则不然。

朝廷选拔六科言官,首先要刚正不阿,直言敢谏,其次与朝中其他官员没有任何沾亲带故的关系。总之就是一群没经验没后台的愣头青集于一堂,朝廷养着他们,专门用来骂人。

这些道德标兵哪里能接受“能者为用”的道理,在他们眼里,黑既是黑,白既是白,贪污就是贪污,受贿就是受贿,为了公事贪污受贿更不可取,这叫助长不正之风。清廉者举步维艰,那是世道的错,合污者游刃有余,有大功仍不能掩其过。

郑迁说来说去,最后是姚滨闯进来拍了桌子:“前年漠北入境的教训还不够吗?去年消停了一年就全忘了,你们安居城内,可知道京郊的百姓是何等惨状?敢情烧杀抢掠的不是你们一家老小!”

姚滨不愧是“姚把子”,不知从哪里杀出来就开骂,几人脸上阴晴变幻良久,到底品秩太低,不敢得罪“天官”,忍气吞声的答应下来,不再与周将军为难。

事后,郑迁的长子郑瑾,也就是新任小阁老,请六科都给事中们吃了个便饭,肯定了他们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算是替父亲唱白脸的意思。

御史言官消停下来,周岳总算能全身心投入到军务上去。

朝廷在辽、蓟一带募集三万步兵,并跟着周岳北上的三千士兵一并交给周岳训练,此后不久,周岳被升任蓟辽总兵,连昌平、保定等地,总兵以下官员一律受周岳节制,得到了武官的最高职权。

……

一进腊月,前院充满了噼噼啪啪的算盘声,各个店铺的掌柜账房带着账本来家里报账,有家里的铺子,也有怀安的书坊和皂坊,茶楼不用他操心,孟掌柜会打理好一切,拿总账目来跟他核对。

怀安带着裹得圆咕隆咚的芃姐儿出门,许听澜正忙,嘱咐他们零食玩具要少买,零食吃多了伤胃,玩具多的家里都快堆不下了。怀安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一出门就全抛在了脑后,芃姐儿喜欢什么都给买,逛一圈下来,衣领上插着两只风车,胳膊上挂着三个脸谱,两手各抱一个泥娃娃,又去叆叇店取太皇太后的老花镜,顺便取自己定制的染色平光镜,也就是墨镜。

和芃姐儿一人一副墨镜带着,走在大街上尤其显眼。

回家放下东西,眼见太阳不错,叫人在院子里支起两把摇摇椅,带着墨镜吃着冰糖葫芦,一边欣赏算盘珠子打出来的雨点般的声音。

“哥,这有什么好听的?”芃姐儿问。

“钱的声音还不好听?”怀安反问。

“不好听啊。”芃姐儿道。

怀安觉得,是时候传授给妹妹一些正确的价值观了。

“没有钱,就没有好吃的好玩的,什么风车啊,脸谱啊,布娃娃,胡子糕,一样也买不起。”怀安道:“你再好好感受一下?”

芃姐儿闭上眼睛,忽然绽开笑靥:“果然很好听!”

“对嘛。”怀安接着道:“有了钱,就可以买书,买文房四宝,可以上学读书。”

芃姐儿笑容渐失。

她已经开蒙两年了,总被要求坐在椅子上读书写字,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爬上爬下的玩儿了,整个娃苦不堪言。

于是挎着小脸问:“读书那么辛苦,为什么还要读书?”

怀安很有兄长范儿的告诉她:“孔子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人嘛,吃饱了饭,总要有点别的追求。”

“哦哦。”芃姐儿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沈聿下衙回家,吃过晚饭,就去盯着小女儿读书。

如今他和长子重新分工,怀铭主要负责怀安的功课,自己则腾出手来教女儿。

芃姐儿从小表现的很聪明,沈聿原以为女儿必定会朝着才女的方向发展,兴致勃勃的亲自给她开蒙,准备十年以后作为才女她爹名留青史。结果这孩子,活脱脱一个小时候的沈怀安!每天求着哄着,威逼利诱,才肯慢慢吞吞的看几眼书,写几笔字。

看着窗前那张干净整洁的小桌子,沈聿压着火气,态度温和的问她:“今天一白天都干什么去了?”

芃姐儿也实诚,掰着小手指头把他们逛了什么地方,买了什么玩具吃食,还听了一下晌的算盘声全盘托出。

“我还弄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为什么要读书。”芃姐儿得意的说。

沈聿略带欣慰,能弄明白这一点,也是很大的收获,于是他问:“芃儿说说看,人为什么要读书?”

芃姐儿回想哥哥的话,做出了高度总结:“因为吃饱了撑的。”

许听澜手里的账本都掉在了地上。

沈聿沉默片刻,大步走到门口,朝着厢房的方向:“沈怀安,你给我过来!”

第136章

听到妹妹“吃饱了撑的”这句话,怀安捧腹大笑:“居然很有道理,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眼见爹娘的脸色越来越黑,笑声逐渐变小。

“不是……我原话不是这样的。”怀安忙解释道:“我是想告诉她,握在手里的银子和装进肚里的学问才是自己的,长大不要被男人的花言巧语迷惑,就给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

夫妻二人无言以对,虽说不像小孩子该说的话,但话糙理不糙吧。

却听怀安接着道:“更有甚者啊,不体谅妻子的辛苦,不分担一二就算了,居然还嫌她生出来的儿女不够聪明,读书不够好,您说过不过分啊,娘?”

“看人家姚阁老,家里人口简单产业单一,没什么需要姚夫人操心的,最关键的是,姚阁老这么大岁数没有儿女,也不纳妾不蓄婢,每天散衙回家的路上,还会给姚夫人带最喜欢的卤煮啊,数十年如一日,真是感人至深啊!”

芃姐儿使劲鼓掌:“哥哥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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