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梁萤洗过头,这会儿还是湿的,靠在树杈上头发倾泻落下。
少许水珠滴落到赵雉的头上,他仰头猝不及防见到那撮头发,仿佛看到一个女鬼挂在树丫上。
他默了默,把屁股挪开了些。
夜晚的丛林热闹非凡,各种昆虫鸟雀的声音混杂到一起。
忽然听到一声狼嚎,梁萤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带着惶恐道:“有狼。”
树下的赵雉没有任何反应,只靠着树干打盹儿。
见他无动于衷,梁萤忙唤道:“赵雉,有狼!”
赵雉隔了许久才“唔”了一声,半阖着眼答道:“树冠越低矮,野物就越多。”顿了顿,“你越往外走,遇到的玩意儿就越稀奇,离我捡尸回去交差的日子就越近。”
梁萤:“……”
赵雉微微仰头,那张在火光下的俊脸尤为欠抽,“王小娘子可要想清楚了,是否还要继续往前走。”
梁萤心中不快,恨恨道:“不用你管!”
赵雉毒舌道:“人各有命,你要往死里头奔,我也不拦着。”
他说话委实气人。
梁萤被气得不轻,不客气对他进行人身攻击,“难怪赵老太发愁说你讨不到媳妇儿,像你这样的男人,活该一辈子打光棍!”
赵雉:“???”
梁萤作死戳他的痛脚,“村里的乡民都夸你十里八乡一枝花,英武神俊,你既有这般大的本事,却跟孙子似的缩在蛮鸾山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当缩头乌龟,算什么英雄好汉?!”
赵雉盯着她没有答话。
梁萤继续作死,“赵大掌柜从过军,想来也曾有过抱负,外头诸侯割据,战乱纷飞,百姓流离失所,不得安生。
“你自诩是个人物,敢屡屡挑衅官府,这样的悍匪,当该杀出去谋一番天地,成为他们真正的避难所,而不是龟缩在这一方天地里东躲西藏,仗着周边环境得天独厚沾沾自喜。”
她本以为这些话会惹恼对方,哪晓得赵雉不怒反笑,一双犀利的眉眼里皆是阴森,“王小娘子未免太抬举我赵雉了,跟一个山匪说这些,不觉好笑?”
梁萤愣住。
赵雉倨傲道:“念你年纪轻,又是个女娃,不知这世道艰难,今日不同你计较这些。”
梁萤“哼”了一声,“窝囊就窝囊,还不服气。”
赵雉不予理会。
梁萤挖苦道:“难怪赵老太愁得跟什么似的,二十一都讨不到婆娘,嘴巴毒,脾气坏,还狗眼看人低,自诩清高不得了,除了一些邪门歪道的手段,哪个正儿八经的娘子会瞧上你?”
赵雉盯着她,也是有脾气的,一句话见血封喉,“王小娘子再碎嘴,我立马把你弄回去拜堂成亲做压寨。”
果不其然,梁萤被唬住了,煞白着脸闭嘴。
赵雉阖上眼,耳朵总算清净了。
梁萤实在害怕惹恼他做了压寨,之后果然不敢再语。
只是那狼嚎声忽远忽近,嚎得她心焦。
见树下男人盘腿打坐,她心中一番腹诽,那厮居然还坐得住!
不止他坐得住,那只灰褐色的猎犬也是无比淡定地趴在他身边休息,仿佛对外界的嘈杂无动于衷。
起初梁萤心中忐忑,后来见他们稳如泰山,便不再恐慌。
那人在从军前可是猎户出身,天生的捕猎者,这丛林对他来说应该是如鱼得水的。
如此一想,便心安理得睡了过去。
平安度过一夜,梁萤无比庆幸自己又多苟活了一日,她吃力地从树上下来,只觉颈脖僵硬,浑身上下哪哪都酸疼。
树下的火堆已经熄灭,赵雉不知踪迹。
梁萤挨了一夜的冻,又捡了些干柴生火。
昨儿洗的衣物还未干透,她收下放到火堆旁烘干,直到身上暖和了,才渐渐恢复生气。
不过肚子有些饿,她咽了咽唾沫,想不明白人为什么顿顿都要进食,着实麻烦。
没过多时,消失的猎犬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冲她摇尾巴。
这算示好。
梁萤知它聪慧,见它拖她的包袱,便把火堆熄灭处理好,才跟了去。
一人一狗行了莫约茶盏功,梁萤在一处溪边看到赵雉正在处理兔子。
她颇觉惊讶。
赵雉麻利地处理兔子的皮毛内脏,头也不抬道:“去生火。”
梁萤杵在那里没动。
赵雉停顿手上活计,瞥她道:“不把肚子填饱了你怎么逃?”
梁萤:“……”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的语气令她觉得自己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的那只猴子,任凭她怎么努力都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想到这里,梁萤心中不禁郁闷。
那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她恨恨地去生火,讨厌这暗无天日的丛林,可是她的野外生存经验确实比不上他。
不一会儿赵雉提着处理好的兔子过来炙烤,兔头和内脏则埋在灰烬里闷熟给猎狗吃。
他是个讲究人,身上居然还带得有少许盐。
赵老太擅长烹饪,赵雉也遗传到了精髓,做出来的东西不比她差。
那兔肉被烤得外皮焦香,内里滑嫩,还有少许咸味。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美食的诱惑,更何况还是被饿了几天的人。
梁萤内心是拒绝的,但身体很诚实。
她不客气地拿着兔腿不顾形象狼吞虎咽,赵雉笑眯眯地看着她,焉坏焉坏道:“王小娘子可要多吃些,指不定下顿就没了。”
梁萤知他嘴毒,懒得理会。
赵雉继续道:“越往外头走,野物就越多,不仅有豺狼,还有熊,你吃饱了才有机会去跟它们打照面。”顿了顿,“说不定你运气好,还能碰上官兵。”
听到“官兵”二字,梁萤的眼皮子狂跳,试探问:“若是遇到了官兵,你会不会杀我?”
赵雉抿了抿唇,口出狂言,“我捕猎填你的肚子,自是盼着你活,若是途中遇到官兵,我便把他们都杀光替你开路,你能走到哪儿就算哪儿。”
梁萤:“……”
那男人全然没有她的狼狈,似乎很享受手里的美味,一点点撕扯兔肉享用。
一旁的猎犬则抱着兔头啃食,露出尖利的獠牙。
梁萤的视线鬼使神差地落到他手臂上的弩机上,眼皮子跳得更凶了。
赵雉察觉到她的视线,瞥向她道:“你看我做什么?”
梁萤沉默了许久,才再次硬着头皮试探问:“赵大掌柜真就不能大发慈悲……放我一条生路?”
赵雉不答反问:“我就想请教问一问,你们女人撒泼的时候最擅长做什么?”
梁萤愣了愣,发懵答道:“一哭二闹三上吊?”
赵雉挑眉,一本正经道:“我阿娘说了,我若不能把你活生生带回去,她便拿麻绳吊死在家门口。”
梁萤:“……”
赵雉:“我就只有这么一个老娘,她若真上吊了,我到哪里去把她寻回来?”
梁萤抽了抽嘴角,坚定立场道:“我是不会同你回去的。”
赵雉“啧”了一声,把骨头扔给猎犬,“无妨,那是因为你还没遇到野狼,黑熊和外头的官兵。”停顿片刻,“不管你遇到哪个畜生,都活不了,我等得起。”
他用轻飘飘的话说着最残酷的现实,明明长了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却偏令她讨厌,再也没有胃口。
把骨头丢到一旁,梁萤到附近的溪边洗手,赵雉扭头问:“王小娘子不吃了?”
梁萤没好气道:“气饱了。”
赵雉撇嘴。
女人这种东西就是难伺候。
梁萤心里头烦,回来把包袱背上独自前行,憋着一股子劲儿闷着头往前走。
赵雉隔了许久才跟上,仍旧跟先前一样,离她有段距离。
自家老娘对她器重,他虽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但对眼前这女人还是有点君子风度的,既不会用强,也不会用手段。
因为不屑。
对方实在太弱,他一根小指头就能把她摁死,欺辱这样的女人委实不耻。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好似一只等着捡尸的秃鹫,用足够的耐心跟着。
谁料前面的女人忽然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
赵雉还没回过神,就见那女人花容失色朝他冲了上前,以最快的速度跳到了他的身上,哆嗦道:“蜈、蜈蚣,有蜈蚣!”
赵雉:“……”
那女人死死地勒住他的颈脖,跟猴子似的挂在他身上,死活不敢下地。
赵雉还是头回被女人抱,紧绷着脸,很没出息地红了耳根子。
梁萤到底被吓坏了,丝毫没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
赵雉紧绷着身体,只觉得挂在身上的女人轻飘飘软绵绵的,触觉很奇怪。
他板着棺材脸,别扭命令道:“下去。”
梁萤死活不下去。
赵雉的耳朵彻底绯红,绿着脸道:“你赶紧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