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说了些其他的院落布置,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卢秉真近日的功课之上来。说到熟稔时,卢秉真半真半假地抱怨了几句四位嬷嬷的课程。
“年前母亲就开始教我各种主理中馈之事,各色器具、菜谱、座次乃至于京中各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如今嬷嬷们教我的东西比母亲教导的更复杂,这可比赈灾办学麻烦多了。”
赈灾办学这几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卢秉真心头一紧,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世家贵女该做的事情,不能再储君面前说出。
没想到的是太子殿下却像是早知此事般,没有显露出半点诧异,反而淡笑着安慰她。
“阿蕤,这些事情你应付一二便可,入宫之后自然有各种人心甘情愿的帮你处理这些事情,你只需要在其中挑选合你眼缘宫人即可。”太子殿下没有说明的是,处理这些事情的人选他早便帮她物色过一遍,只待她入宫后从中挑选人选,施恩给这些人便可。
那日上巳节从乐游原上回来的时候,多年夙愿得偿的太子殿下辗转反侧难眠,最后直接披衣起身安排了日后卢秉真在东宫的各种事情,从衣食住行到心腹随从,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勉强冷静下来。
对于此言,卢秉真自然不会全信。东宫之中的凶险不会比后宫之中少多少,到时候范阳卢家又远在宫外鞭长莫及,她唯一能依靠只是自己而已。
等到今日日暮西斜之时,卢秉真只觉得与太子殿下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熟稔了起来。
临行前,卢秉真有些好奇地询问萧旻为何裴俭今日没有跟在他身边。萧旻不想让卢秉真知道此前裴俭的言行,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孤有其他的事情吩咐他去做”便带过了此事。
太子殿下将卢秉真送到马车前之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说了一句,“阿蕤,你如今还是闺阁之女,又刚刚赐婚,京中不知多少双的眼睛盯着你,只怕行事多有不便。若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大可以让冯嬷嬷传讯给我,东宫的行事要便利些。”
卢秉真点点头,又不太确定地问了句,“殿下,什么样的事情可以传讯给你呢?”萧旻微微一笑道,“孤对阿蕤的承诺,自然是所有的事情。”
也不知卢秉真究竟有没有相信,不过冯嬷嬷却也没有接到的卢秉真的传讯示意。
而自此日之后,太子殿下再也没有派人来接过她。就连生辰当日,就连生辰当天也只是派人送来符合礼制的生辰礼。
一时之间,京中疯传太子殿下无意于卢家九娘子,不过是被帝后摁头才有了这桩婚事。先前的那些种种在意也不过是做给帝后看的而已,如今赐婚还不到一个月,太子殿下便装不下去了。
此流言一出,京中不少人都暗暗在背地里笑话卢秉真。
从前卢秉真是世家贵女中的翘楚人物。权贵圈子里的贵女大多质疑她沽名钓誉,代表人物便是汝阳长公主之女荣德县君迟唯妍,她仗着母亲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同胞妹妹,又痴恋太子殿下这位表哥多年,结果卢秉真回京不到半年就抢了她的太子妃之位。
既失太子妃尊位,又失心上人表哥,这让荣德县君迟唯妍怎么能不恨卢秉真。眼下见卢秉真还未成婚便被太子表哥厌弃,她怎么可能错过生辰宴这个当面嘲笑卢秉真的好机会。
至于同为世家贵女的其他人,也多有看不惯卢秉真的人。有的是觉得卢秉真德不配位,不配被称作世家贵女的翘楚人物。也有些是看不惯卢秉真身为世家女却嫁入皇家,觉得这是对皇室奴颜婢膝丢了世家女的脸面。
当然也有对卢秉真态度比较中立,既不讨厌她也不喜欢她的权贵之女和世家女,只是在诸多讨厌她的闺阁少女之中也不会为了卢秉真去得罪其他人。
是以,这场生辰宴一开始的气氛便不甚热络,甚至没有多少人去和今日的主角卢秉真攀谈,只有卢家五娘子、六娘子和七娘子陪在卢秉真身边,中途卢家五娘子还告辞去凉亭里喂鱼了。
直到太原王家的小娘子们前来给卢秉真贺生辰,才打破了这样场面。
卢秉真与王鉴之间尚未宣之于众便化作泡影的婚事,让卢秉真面对王家的诸位小娘子尤其是王鉴的同胞妹妹王家五娘子时总觉得有些许的尴尬,只是世家女的教养让她言笑晏晏的从容招待着对方。
王家五娘子却似乎没有这么多芥蒂,她亲亲热热地挽住卢秉真的手臂,娇声软语地祝贺她生辰快乐,又送上自己准备的生辰礼。卢秉真有些惊讶于她的如此熟稔亲近的态度,毕竟两人之前甚至都没有多少接触。
卢秉真本想领着在场的贵女小娘子们去园子里逛逛,没想到荣德县君迟唯妍如此沉不住气,当即便开口嘲讽道,“我可不想去瞧范阳卢家的园子,就连御花园我都说看惯了的。”
“荣德县君说的是,您自小便在宫中长大,连镇远候府的花园子都不看,怎么能瞧得上范阳卢家的园子呢。”王家五娘子这话看似是附和,实则是讽刺荣德县君迟唯妍一心攀附皇家,连先父所在的镇远侯府都看不上,更是讽刺迟唯妍不过是个县君的空架子,毫无父族的支持。
闻言,荣德县君迟唯妍脸色青白交错,“你······”,她看着王家五娘子想要发难。她素日最恨别人提起自己父亲早逝一事,却没想到一群权贵和世家之女都替王家五娘子说话,让她的气势瞬间折了一大半。
“谁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一个个在这里装什么好人。”迟唯妍恨恨地扫视过面前的一群贵女,心知她们都是瞧上了王家五娘子的哥哥王鉴,这才替王家五娘子说话。
王鉴与太子殿下一样俱是京中无数闺阁少女的梦中人,甚至因为王鉴性情温雅、待人亲和,不少小娘子都将他视作如意郎君。眼下王鉴一直未曾订下婚事,这群贵女们都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得罪王家五娘子。
有了王家五娘子的解围,接下来的生辰宴顺利了不少。贵女们哪怕是看在王家五娘子的面子上,至少也肯意思意思参与一下卢秉真组织的各类活动,卢家六娘子和卢家七娘子又帮衬着卢秉真,到结束时最起码做到了明面上的宾主相得。
宴席结束之后,众位贵女纷纷告辞离开。王家五娘子却是撒着娇让卢秉真送送她,想到今日王家五娘子在宴席之上为自己出头的事情,卢秉真便让人先送卢家六娘子和卢家七娘子回屋子。
而卢秉真则是和王家五娘子一起走过抄手游廊,往门外走去。两人绕过回廊,卢秉真看见二门外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就听见身侧的王家五娘子欢快地唤道,“七哥。”
王家七郎闻言抬起那张清俊温雅的脸庞,“五妹妹,有劳你了。”卢秉真这才反应过来,王家五娘子哪里是想让她相送,分明是想制造个机会让她和王鉴见面。
此时东宫之中,太子殿下正心神不宁的看着手中的奏章。多年来暗中发展的东宫势力早就让太子殿下在京中手眼通天,他岂会不知卢秉真近日所受的各种讥讽,尤其是今日乃是卢秉真的生辰。
即便太子殿下贵为储君,众人皆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可是未来太子妃的生辰宴太子殿下连面都不露,足以让未来太子妃被京中众人暗地里嘲笑多年。
经过上次军棍之事,裴俭早就知道了太子妃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是以也死了心离间二人。眼下裴俭见太子殿下心神不宁,便提议道,“殿下,您不如还是去一趟卢家吧。”
一旁的闻钲看似恍若没听见这句话,实则早已暗暗抬起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太子殿下。就见太子殿下语气冷然道,“不必了,让他们误会孤只是为了范阳卢家的声望权势才择定卢家九娘子为太子妃便是。”
裴俭茫然,闻钲却在这话里听出了几分危险的意味,“殿下,是不是前朝有什么变故?”
“变故?”萧旻闻言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声,“据养心殿传来的消息,陛下似乎有意让孤去御驾亲征。”
什么!
裴俭和闻钲都是一惊,如今国土之内并不安定,时有叛乱发生,皆是因为开国皇帝驾崩过早,而当今陛下年少登基不能服人的缘故。
而御驾亲征一事,在陛下身上有过先例的。当时的陛下登基已经有了几年,为了重振皇室的威望也是为了在朝堂之上彻底的站稳脚跟,陛下在西部蛮夷作乱之时选择了最冒险的做法,也就是御驾亲征。
如果那次的御驾亲征,陛下成功了的话,或许真的可以威震四海,为暨朝赢得数年的安定。可惜,御驾亲征是一场豪赌,而陛下并不是那个幸运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