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都一样!
建武帝看着铿锵有力的苏明远,忽然想起五十年前的益王府别院。
青年跪在老者面前,与之争论,是否该起兵?
老者认为待伪朝横扫天下,将世家门阀杀个干净,那时候起兵可为大乾续命五百年。
青年看不得人头滚滚,鼓起勇气竭力反驳。
现在看,老者说得有道理,破后而立更好治理,青年也没错,南方少死了几百上千万人。
“若是让朕再选,会不会不一样?”
建武帝扪心自问,青年时候还有热血,现在纵使死一千万人,只要能确保国朝安稳,也会毫不犹豫的挥刀。
“起来吧。”
“谢陛下。”
苏明远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也就不与拘礼客气,起身站在殿中,腰板挺直抬头看向陛下。
建武帝问道:“据镇抚司调查,你没有参与蛊惑太子令术士诅咒朕?”
“臣只是戳破了太子幻想。”
苏明远知道东宫就是漏风的墙,太子几时起夜都有密探记录:“诅咒案只是顺其自然的结果,没有这个,亦会有巫蛊案、邪法案。”
“根本原因,还是太子没有把握,活得过陛下。”
蛊惑东宫案开了头,后面完全不用苏明远去运作,南方世家自己就会跳出来推动、扩大。
恨不得将太子一党尽数砍头,送崔皇后儿子登基,那就是真的皇族与世家共天下。
“呵呵,有些人天天喊万岁,朕还没百岁就嫌弃了。”
建武帝自嘲一声,神情漠然道:“朕不愿换太子,却不能将大乾,交给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苏爱卿,朕就在这等着,太子造反你就能活,不过得帮朕做一件事。”
“若是太子没造反,苏爱卿自行了断,当今夜所有事没发生过!”
“拜谢陛下。”
苏明远能猜到,自己要做什么事,做不成就得死,做成了就得挫骨扬灰。
“臣,万死不辞!”
建武帝诧异道:“苏爱卿这么肯定太子会反?”
苏明远回道:“臣离开东宫前告诉太子,陛下传讯臣问罪,若是亥时不回,就是罪证确凿了。”
建武帝瞥了眼漏刻,现在已经到了亥时,遣人去安抚太子已经晚了。
“若是太子怯懦,不敢造反呢?”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苏明远沉声道:“如若太子不反,臣恭贺陛下,国朝得以安稳传承!”
话音未落。
外面传来喧哗声,一个内侍连滚带爬的进殿,扯着尖锐的嗓子叫唤。
“陛下,太子带兵强闯宫门……”
……
丞相府。
书房。
黑漆漆的没点蜡烛。
周丞相坐在书桌后,月光从窗棱照下来,半边黑半边白。
“相爷,太子果然反了!”
角落处浮现个人影,似是早就在那站着,又似是穿墙进来。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蠢货!咳咳咳……”
周丞相眼底闪过无奈,叹息太子愚蠢,又叹息世家短视。
自术士案爆发后,南方大大小小的世家大族,恨不得立刻将太子废除,推二皇子入住东宫。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陛下绝不可能如此。
偏偏权势迷人眼,平日里机关算尽的老家伙,在“世家与皇族共天下”的美梦前,也丧失了理智。
周丞相屡屡劝说,也挡不住鸡飞狗跳。
他只是世家推出的带头人,却不是主人,挡不住汹汹大势。
“掌灯。”
灯火亮起,周丞相开始写奏折,举荐立四皇子为太子。
四皇子生性刻薄寡恩,少年时常受二、三皇子欺负,对世家大族心怀恨意,绝对不能让他登基。
其余皇子性子宽厚,登基后周家还有几分活路。
……
勤政殿。
灯火通明。
建武帝身穿龙袍,端坐龙椅,看着下方五花大绑的太子。
造反来的快,去得也快,前后不过两个时辰。
太子以及威远侯倚仗的亲兵、私兵,镇抚司的副指挥使,乃至几个江湖帮派,撑不住禁军两次冲杀。
禁军都统是换血武道宗师,几位副都统是武道大师,麾下三千禁军无不淬骨有成,两次冲杀叛军就化作鸟兽散。
“朕自登基之日,便封你为储君,四十余年未有任何变动,为何就等不及造反?”
“儿臣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信受不住压力谋反,早就料到会失败,只寄希望于万一概率,现在索性就破罐子破摔。
“好一个悉听尊便。”
建武帝失望至极:“愚蠢且执拗,皇位传给你,定会祸国殃民,大乾国祚少一百年!”
赵信梗着脖子,自认为是个合格的太子。
只是运气差了些,遇上个活得久的父皇,又遇上个不靠谱的术士,又遇上个……反正自己没错!
“苏爱卿出来吧。”
建武帝挥挥手,躲在柱子后面的苏明远现身,对着太子躬了躬身,满脸歉意的说道。
“殿下,对不起。”
赵信反而安慰道:“苏卿,我等事败乃天意,与你无关。”
旁边四肢俱断的威远侯,可不似赵信这般单纯,看着完好无论的苏明远,双目赤红的喝骂。
“苏大人,为何出卖太子?”
“一切拜侯爷公子所赐。”
苏明远简单的讲了苏姑娘之事,说道:“侯爷到了下面,定要好生教育儿子,来世莫要再欺负人。”
“区区勾栏女子,区区勾栏女子……”
威远侯难以置信,挣扎着要扑向苏明远,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因为儿子杀了只羊、宰了头牛,就引来九族灭门之祸,世上还有没有天理?
建武帝挥挥手:“尽数打入天牢,择日三司会审。”
赵信也不挣扎,任由内侍脱去衣冠,对着建武帝三叩九拜,由禁军押着离开了勤政殿。
走出皇宫大门,赵信回头看了一眼,大抵是此生再没机会进来了。
勤政殿。
建武帝令内侍退下,连康公公站在殿门外把守,只剩下苏明远孤零零站在殿中。
“苏爱卿,朕忽然想吃烤全羊,只是养了四十多年的羊,多多少少都有些感情在,定个什么罪名能让朕心里好受些?”
苏明远沉吟片刻,躬身回道:“陛下拿刀杀羊,若是羊惊了,说明它有谋逆之心,该杀!”
建武帝眼底闪过异色,又问道:“那羊不反抗呢?”
苏明远回道:“羊没有反抗,说明感念陛下恩德,自愿接受死亡,陛下更无需愧疚!”
建武帝越看苏明远越顺眼,可惜只能做把刀,笑着说道。
“好主意,当赏!”
“苏爱卿举报谋反有功,升任礼部侍郎,明年春闱就由你主持!”
百姓在威远侯眼中是牛羊,想杀就杀,世家勋贵在建武帝眼中,又何尝不是牛羊,想吃就吃。
君臣相宜做不成了,那就杀个人头滚滚,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