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君臣的较量,持续了大半年,终于落下帷幕。大雪纷飞,又是一年冬日,京城许久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了,白色的雪片鹅毛一般纷纷扬扬落入掌心,晶莹剔透。沈确站在廊下赏雪,披着红色的孔雀羽氅衣,发髻松散挽在脑后,只簪了一枚凤尾金钗,金色的流苏垂于耳畔,随着她抬头的动作轻摆。“娘娘。”泽兰小跑过来,给她送上手炉,“您都站在这里许久了,小心冻着。”手炉拿在手上,瞬间温暖传遍全身,手上被雪花冻得有些发红的印迹也随即消失变白。“京城并不常下雪。”沈确答非所问,若有所思的样子。“娘娘是想起在聚丰那年的事了吧。”泽兰这些年跟在她身边也长进了不少,那一年是她和娘子从未经历过的险境,应该说也是娘子改变的开始。“是啊,每到下雪天总会忍不住想起那一年。”沈确露出轻松的笑容,眼睫轻眨,朱唇皓齿,白皙的面颊竟与天地间的白雪融为一体。“媆媆。”李鸾嵩信步过来,泽兰忙行了个蹲礼退下。其实他已经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了,总觉得这些年沈确越发好看了。年纪长了,女子成熟的韵味越发让人觉得温暖。褪去了少女的锋芒,留下来的尽是温柔的力量。“陛下。”沈确看到他,眼睛里闪着光。这是李鸾嵩每日最喜欢的,她眼睛里的光从未消失过,反而更盛。这说明,他给她的宫中生活是让她满意的吧,并没有消磨掉她的光华,反而让她更加丰韵美丽。“在看什么?”李鸾嵩过来,拥住她,二人站在廊下一同赏雪。“这样大的雪,明年一定是个丰收年。”沈确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臂弯,“陛下今日下朝这样早。”李鸾嵩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拥着她。年节要到了,朝中的大事也基本处理得差不多了,他如今也不像原先那样忙碌。但是,这些日子老臣们频频告假,不是头疼脑热,便是天冷腿疾复发,再不就是牙疼……这个情况沈确知道,只当是老人家闹脾气,并未十分在意。如今看来,今儿怕是又这样了。“怎么了,老人家们还在告假吗?”沈确回头看李鸾嵩,“已经闹了半个多月了。”“是啊,闹了半个多月了。”李鸾嵩叹气道,“朕让太医去瞧过了,年纪大了,没毛病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至于半个月无法上朝。”“他们……还在生气?”沈确问。李鸾嵩点头。“因为陛下的子嗣问题?”李鸾嵩又点头。“但是媆媆不用理会他们。”李鸾嵩怕她因此产生压力,道:“也不全是因为子嗣,他们年纪大了,总觉得朕无法理解他们,觉得朕忽视了他们的意见,因此上升到自己年老无用,于朝堂无用,于陛下无用,于社稷无用……就是这种话。”他很无奈,对于老臣们的倚老卖老无计可施。“一码归一码,这些老人家太固执了。”沈确默默听着,将手炉慢慢塞到他的手里。老臣们有多固执她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确实让人难办。“我们去给父皇母后请安吧。”沈确提议,李鸾嵩同意。二人相携穿过连廊,走到了雪地里。无风,雪花依旧很大,但没有方才那样密集了,好似要停了。厚厚的白雪踩在脚下松松软软,好像走在软毯上。后宫里,孝淳帝和太后正在陪着留紫玩雪。小姑娘穿了一身粉色的金色绣线的夹袄裙,外头披着同样颜色的披风,正欢快地跑在雪地里。身后孝淳帝小心地追着孙女,爷孙两个的笑闹声隔着雕九龙的屏风都能听得真切。二人向孝淳帝和太后行礼,留紫看到了爹娘,赶紧从雪地里出来,拍了拍身上的雪片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这才走过来端端正正地向李鸾嵩和沈确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母后。”小小的人儿规矩学得极好,仪态万方。李鸾嵩将她抱起,道:“留紫又长高了,也长胖了。”小姑娘的脸一下子收住了笑,“父皇怎么又说我胖,儿臣这几日都有在控制食量,都瘦了呢。”一句话让李鸾嵩和沈确忍俊不禁。孝淳帝忙道:“没错,这孩子心里有数,凡事求好,你上次说她胖,她就很少再吃甜食了。”“是,留紫啊,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太后补充,“对自己要求可高了。”几人坐在暖炉旁,铜炉上罩着网格罩子,上面烤着橘子、花生和地瓜,小留紫有模有样地不时翻弄,还会适时在地瓜上涂抹一些蜂蜜。香气飘散,令人身心松弛。孝淳帝问:“那些老东西还在跟你闹别扭吗?”李鸾嵩点头道是,“老师们还在生儿子的气,纷纷告假,每日朝堂上站的人不足三十。”“哼。”孝淳帝冷哼了一声,“又是这一套,跟我就这样耍了一辈子,现在又用到了你的身上,一群老顽固,什么时候能明白。”“他们也是为大邺的未来考虑,毕竟子嗣为大,这话没错。”李鸾嵩替老臣们说话。“需要这样着急吗。”孝淳帝提高了音调,“不想干就滚蛋,彻底回家种地去,干吗又跑来折腾我的儿子儿媳,一场选秀的闹剧他们还没闹够吗。生孩子是社稷,也是别人家的私事,怎么这样没分寸呢,咱们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不用理会他们。他们就是借着这个事情同你博弈,不想让你占上风。”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孝淳帝同老臣们斗智斗勇一辈子,一下子就看到了问题的根本。“反正他们家里也不是没有孩子,怎么还能逼着别人的儿女生孩子呢。”孝淳帝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身边的太后,老夫妻两个对视了一眼,继续道:“我们又不缺孩子抱,这不是有留紫呢吗。虽然,我们是很喜欢小孩子,儿孙绕膝是每一个老人的梦想,可是有留紫了呀,够了呀。着什么急嘛。”太后也道对,“我们不急,我们一点儿都不急,留紫多可爱啊,又漂亮又乖巧还聪明得很,若是再生几个一定也这样。”哦,这话,有点改方向了。沈确看了一眼李鸾嵩,他也在看她,心里顿时明白了。老人家嘴上说不急,其实还是想要多几个孙子孙女,但是又不好明明白白地催,这个吧,口是心非,明示暗示……二人顿时觉得好无奈啊。晚上,沈确沐浴后坐在妆奁前发呆。泽兰帮她沥头发,看了一眼她愁眉苦脸的样子道:“娘娘是在想孩子的事吗?”沈确点点头,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其实娘娘早晚还会再生孩子的对不对。”泽兰问。沈确说那是自然,“一个孩子不够,我也喜欢孩子,也想多生几个。”泽兰点头道:“那不就对了,既然早生晚生都得生,娘娘何不尽早。女子的年华就那几年,早些生好作养,对身子更好啊。为什么非要等呢,再说,陛下对娘娘这样好,凡事都不会约束娘娘,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不如早点生完就能踏踏实实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是这话没错,沈确也曾经这样想过。“可是现在不想生的人不是我,是陛下。”沈确道:“他非常固执地认为我的身子因为生留紫落了病,非要养个三年。”“解铃还须系铃人。”泽兰道,“陛下的确很在意娘娘的身子。”后来泽兰又说了什么,沈确没有听到,可是那句“解铃还须系铃人”一直盘旋在脑海里不曾散去。御书房内,烛火幢幢,李鸾嵩每日都要伏案至半夜。今日算是早的,才刚过了子时,奏折案卷就都批完了。“陛下去娘娘那里吗?”五月问。李鸾嵩看了一眼天色道:“不必了,太晚了,别打扰她休息了。”五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李鸾嵩斥道:“有什么话就说。”“是,属下觉得陛下想错了,其实娘娘并不反对生孩子,陛下又何必如此执着呢。”五月想起了泽兰说的话,又劝,“陛下应该听听娘娘怎么说。”李鸾嵩回头看他,半晌才问:“泽兰教你说的这些话。”五月和泽兰几乎日日都在一起,如今可是幸福的一对儿呢。五月说是,“但是属下觉得泽兰说得对。”“对对对,她说什么你都觉得她说得对。”李鸾嵩转身向外走,“你以后怕媳妇。”陛下改主意了,去了皇后娘娘那,五月忙拿着氅衣跟上,心想,怎么不对,看,还是泽兰小可爱说得对吧。那一晚,沈确也在等他。并且十分主动地钻到了李鸾嵩的被子里。看着她羞得满脸通红,李鸾嵩哪里还把持得住,足足折腾到后半夜,叫了三次水。沈确气软,娇喘道:“陛下体力正盛,今日就不喝那避子汤了,臣妾身子已经大好了,有了就生下来吧。”“臣妾很想同陛下多生几个孩子。”最后这句话她是趴在他耳边说的,吐气幽兰,撩拨得李鸾嵩又战了两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