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铮然作响,李鸾嵩很惊讶,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她,沈确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那么骄傲,还带着一点羞涩的坨红。
“你……是你。”
他曾经想过是否会是她,可是哪里就会那么巧合。
所以说,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无时莫求,来了也别挡。
“那时候我和爹爹走南闯北,正是学本事的年纪,爹爹为了锻炼我,凡事都让我当家作主。”
沈确回忆起过往的岁月,心里头觉得暖暖的。
她慢慢俯下身子,托起腮看着月亮:“那几年大邺各处都是灾难,不是战争就是时疫,要不就是匪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亨通二年的黄岗城一直处在战乱之中,当时我和爹爹正在那里进一批药材。“
“我家祖上就是做药材发家的,发过战争财,所以有家训,遇战乱时沈家必得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有力出力,阿爹说这叫还报,所以,当时听说朔方军伤势惨重且缺粮少药,阿爹便带着我去帮忙了。”
“那时候殿下的朔方军就威名赫赫了,老百姓们都说将军是位少年,朔方军英勇无敌。”
李鸾嵩笑了笑,“当时年少气盛,就剩下一股子蛮力了。”
“可是我当时打扮成了小郎君的模样,殿下居然都能看出来”沈确问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鸾嵩说这有何难,“我成日里跟老爷们在一起,老爷们什么样我还不知道,你看你当时,细皮嫩肉的,举手投足缓慢又细腻,一看就知不是个带把的。”
沈确:……文明一点……
李鸾嵩尴尬地笑笑,道:“一时激动,说秃噜嘴了。原来真的是媆媆啊,你当时可真厉害啊。”
“没想到啊,殿下当时就喜欢上我啦”沈确有些小得意,“是真的喜欢我吗,因为我长得好看吗,还是因为我当时看上去很厉害……”
她又想了想,揶揄道:“哦,我知道了,殿下不会是因为我当时很有钱吧,能提供粮草药材还能帮你们义诊……”
“哼。”她抱臂骄傲地说:“你们老李家的人浑身都是心眼子……”
“哟,完了,被你看出来了。”
李鸾嵩接过她的话,转身抱住他,问:“那你现在发现了,我就是在利用你,你钱多人傻,又好骗……怎么样,你生气吗”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开玩笑,沈确道:“我这辈子被人利用过一次婚姻了,若是再犯一次傻,我就亲手杀了你,灭口。”
她决绝地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姿势,得意道:“不然难解心头之恨。”
沈确的样子很果断,三分愤怒,七分玩笑。
但是,那一刻,李鸾嵩却愣住了,在他眼前出现的是她终于发现自己被他骗了,眼含泪水,手持长剑向他的心口刺来……
若真是那样,别说让她刺一刀,就是被她亲手斩杀也活该,只是……那样的话,她的心里应该也很难过吧,会伤心多久呢,一年,两年,还是十年……或者……一辈子
“殿下放心吧,我才不会伤心呢。”
沈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会立刻找一个俊俏的小郎君疗伤……”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哪里有俊俏的小郎君。”
“哪里都有,别挠我,对不起不说了。”
……
笑声在夜空中响起,打破了整座皇宫的沉闷和忧郁。
李鸾嵩一把将沈确抱住,在她看不见的暗处,抹去腮边的两行泪:“媆媆,对不起……”
沈确一怔,小心地问:“殿下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说。”
李鸾嵩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忙慌乱掩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对不起人,让你跟我受苦了。”
沈确说我愿意,“殿下待我真心实意,我心里都明白,殿下就大胆放手去做吧,媆媆永远是你的后盾。”
她说永远是他的后盾,李鸾嵩拼命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来控制自己想要脱口而出的冲动。
这一夜,李鸾嵩无眠,沈确的话让他确认了,他会努力带着她冲出去,可是,如果真的不能,他便只有保住她,不计一切代价也要保住她。
翌日,天气阴沉沉的,才出了两日的太阳又不见了,闷得人气短盗汗。
御书房里,所有人都被带了来,郑焕很自然地坐在了帝王的位子上。
“陛下今日玉体违和,皇后娘娘留在宫中侍疾,一切由本将军代劳。”
他俨然一副大权在握的样子。
老臣们嗤之以鼻,不拿正眼看他。
郑焕也不理会,直奔主题道:“昨日,陛下提出将玉玺交与本将军代为保管,这件事情大家还都记得吧,当时天色已晚,今日好,今日我们一早就来商议,商议不完的都留在宫中用膳,咱们今日定会有个结论。”
他一心想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同,最起码也得是大部分人,尤其是文臣和老臣们的认同,态度也和善了许多。
“我知晓大家心里头还有一个盼头。”郑焕笑道,“你们在等晋王殿下,等他带着朔方军前来营救你们吗”
“我实话说了吧,大家就别做梦了,那朔方军才区区一万人而已,怎么敌得过我的铁甲军。”他一只手端起茶盏,一只手闲适地敲着桌子,“或许,你们在等着晋王殿下远在万里之外的大部队过来”
“哈哈哈哈,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天真。”郑焕将茶盏重重地掷于桌上,茶汤飞溅,弄湿了桌案。
“现在的晋安被我的铁甲军围成了铁桶,别说是朔方军万里赶来,就是大罗神仙带着天兵天将恐怕也难以入城。”
他缓缓起身,走下丹陛,“更何况,你们的晋王殿下如今……”
“来人,请二位上殿吧。”
一声令下,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李鸾嵩和沈确被“请”上殿内。
“殿下。”
“王爷。”
众人失声呼唤,那一声声是思念更是悲切和绝望。
这唯一的希望都被关在了这里,外头还有谁能够救他们,救百姓,救大邺。
大家捶胸顿足却也无计可施。
“行了,人都到齐了,大家都坐下慢慢谈吧。来人,上茶。”郑焕回到座位上坐下,“今日此事得有个了结。大邺不能一日无君,既然陛下已经将玉玺给了本将军,那本将军便责无旁贷。”
他说得正气凛然。
“但是,我知道你们当中还有些人有不同见解,如今大皇子也回来了,可惜峰儿突发急症不能来参加,他那一份也由本将军代劳了。”
高高在上的人扫了一眼众人,道:“这代理朝政的人究竟如何定,还得大伙儿共同拿个意见,玉玺方能名正言顺拿着。”
大邺的玉玺是金镶玉的,方方正正的一枚,拳头大小,郑焕的手在那上头摸啊磨的,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本将军还知道,陛下有一枚家传的翡翠雕龙纹扳指,只传太子,天命所归之人必得两物齐全,缺一不可,诸位,大家说说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然如此那便说吧。
“既然晋王殿下归来,理应由李家长子代为理政方能名正言顺,还请大将军交还玉玺。”
“此言差矣,这玉玺可是陛下亲手所交,大将军才是名正言顺,就连那翡翠扳指也得交给大将军,陛下都同意了,晋王殿下还有什么不同意呢。”
两派的意见很快便对立开来,争执不休,沈确仔细辨认着,倒是想好好看看究竟有多少人吃里扒外的。
“诸位不要吵了。”郑焕也听不下去了,“晋王殿下什么意见”
沈确还未开口,他又补充道:”哦,对了,你的父皇母后如今都被本将军照顾的很好,街上的那些百姓臣也安顿下来了,殿下大可放心。“
威胁,裸地威胁。拿着他的父母和全城百姓的安危威胁他。
沈确气急,道:“你在威胁我吗”
郑焕说不敢不敢,“但是有些事情,还请大家要记得。”
“诸位,你们眼前的这位大皇子远非你们想象中那般英勇神武、刚正不阿,他们老李家的人都是九曲十八弯的肠子,大家可千万别被蒙蔽了。”
“若说战功,他李鸾嵩有的本将军都有,他没有的,本将军还有。”
“诸位别忘了,李家王朝的几个儿子相互残杀、勾心斗角,李鸾嵩还逼死了老五,暴打了老二,囚禁了老三……这得是多心狠手辣的人才干得出来的事啊。”
郑焕十分痛心疾首的模样,“还有这位小娘子,从前几日咱们作战我便能看出来,你的功夫是殿下教的,可是他却将你置于身前做挡箭牌,你一身武艺,老夫颇为赏识,若是你愿意,老夫愿答应你所有条件,只因老夫是真的爱才、惜才。”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这是公然地挖墙脚,挑拨臣子们同李鸾嵩的关系,竟然挑到了她的头上。
沈确觉得很滑稽,郑焕这不是打到了本主身上了吗,李鸾嵩怎么可能会同意,他都不会搭理他。
李鸾嵩那一刻竟有些怔愣,这宫中并非没有他的人,插进来几个眼线还不是什么难事。
正是方才上殿之前,一名小卒悄悄给他递话,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前来支援的朔方军因为洪灾耽搁在路上,恐怕最快也要拖上个十天半个月才能赶到京城,先不说能不能攻打成功,这时间上恐怕就没法再拖延下去。
郑焕的心思众人皆知简直就是箭在弦上,恐怕他一刻都不想耽搁,恨不能现在就拿到翡翠扳指然后弄死他,好高枕无忧。
他知道,郑焕最终的目的是想他死,只有他死了,他才能高枕无忧。至于其他人,郑焕要的是名正言顺的口碑,不会轻易动百姓和众朝臣,他们都是安全的。
可是,现在的他不是他,是沈确啊。
究竟是谁死
怎么办,李鸾嵩又一次想起了娜仁同他说的话:
身死才能魂离,魂离方能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