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都听到了,苏辽都点头了,这两册书,就先放在老夫这里了,至于那本总纲,你们可不能私藏,这都是守一的心血,岂能随意外散,赶紧送回来,让苏辽收好,千万千万不可遗失!”
王衍得了允许,登时老怀大慰,对那未见续文的不满、得知缘由的怅然,在这一刻都消退不见了,还乐得做了个顺水人情。
旁边的王览闻言,却是脸色一黑,取出了那本通典总纲,递了过去。
这本书,刚才在台上的一众大家之间传阅,不知道怎么的,就落到了他的手里,还没有捂热乎,就因为王衍的一句话,不得不拿出来了,心里免不了要抱怨。
不光是王览,其他人此时也从悲伤春秋的气氛中回过神来,再次想起了现实问题,看着王衍那笑呵呵的老脸,一个个都是颇为不满的。
就算是您老资历老,也不能做的太过吧,但看苏辽的样子,再看王衍的模样,他们也知道这次的事,不好再坚持的了,再说了,这书如果还给了苏辽,说不定就不好借阅了,在王衍的手上,却还有抄录的可能——
这时候,他们已经打起了抄写通典的主意了,毕竟这样的著作,还刚刚诞生,不想办法抄录下来,日后可是要追悔莫及的。
这么一想,众人也不坚持了。
况且那位江都王也正在走过来,眼下这里名义上,可还是佛评呢,不好做的太过。
结果转头一看,那五位为首的僧人,居然已经离开了,而且走的方向还各不相同,再看明法僧等相随而来的僧人,则是一副群龙无首的样子,在原地迷茫。
江都王此时已经走了过来,他看着因为陈止的几本著作,而显得有些混乱的局面,也是心中叹气,却不得不强打精神笑道:“诸位,今日的佛评……这佛评有了佛论,也算是相得益彰,本王的意思,就是要让这洛阳饱学诗书之人,能明佛法,佛论足以让人明了,本王回去之后,会加紧传扬的。”
被人乱了场子,但为了面子,江都王不得不拉出佛论作为遮羞布,否则今日这一场局面,可就丢人到家了。
众人也都清楚江都王的心思,不会不识趣的当面刺激他,于是纷纷拱手,说不虚此行。
这台上的人都表态了,那台下的人也不会落下,也都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说是要回去好生品味。
尽管他们的心里都觉得不尽兴,还想着再听听那位陈监正的通典,但没人给他们念,大和尚又都走了,那首光寺的沙弥在旁边虎视眈眈,一副等着江都王说完话,就要出面送客的架势。
就这样,这场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佛评,就这么诡异的落下了帷幕,至少在这首光寺前,这一场继诸评之后,影响力最大的品评,已然停歇下来,原本计划中,随后的几日,同样也有佛评继续的情况,那是不复存在了,因为五位支撑佛评办起来的宗师,都已经隐没了。
但另一方面,当这个消息传到了洛阳城中的时候,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佛评因为一本书,就这么终止了?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等明天后者后天,将功课昨晚之后,禀告老师,也去聆听佛法呢,家父与家母,可是最喜佛家之说了,说是可以养生。”
百家茶肆中,一名年轻的士人,在踏入楼阁之后,得知了佛评的消息,顿时就满脸遗憾。
洛阳城中的诸多传闻,两日后就都会汇聚到这家茶馆之中,成为一时话题,而百家茶肆的评论,又会翻过去,影响到城中的舆论和风评。
类似佛评这样的事,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本来就是城中世家一同鼓劲的结果,因而世家士人颇为关注,最近几天的茶肆,也一直在谈论此事,因而这佛评之日的意外,也格外让他们震惊。
众人纷纷表达对佛评终止的遗憾,毕竟论佛如今是风尚,众人之前都表现出推崇的姿态,现在当然也要有所表示。
但在感慨了一番佛评际遇之后,这话题自然而然的落到了陈止的身上。
“没想到啊,那位陈监正,人不在洛阳了,还能闹出这般情况,本以为佛评一开,他在诸评上的影响力,就要随着时间而消退,会被佛评之类的取而代之,却没有料到,一下子就杀了个回马枪。”
“这两天城里都传言,说佛评之所以中途难继,就是那佛论卷所写的,远远超出了中土佛家的底蕴,所以五位佛家宗师,都自愧不如,主动终止了佛评。”
“这话就有些不切实际了,那五位高僧各有来历,佛图澄法师德高望重,底蕴何等深厚?佛支佐大师也是历经沧桑,经历了几次般若经的翻译,那比丘首陀行走塞外,苦修多年,乃是真正的佛门行者,而竺法智来自西凉,听闻年轻时就去往西域拜佛求师,同样佛法深厚,就连年龄最小的竺法潜,亦因王家之势,自幼就宝读经书,早早地就读过了诸多佛家名典,这五位在一起,还能被人比下去?”
“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我这边得到的消息,说是陈监正的书,不是一本,而是一套、一部,不光只有佛论,还有其他各家之说。”
“我也听说过,但总觉得不太可能吧。”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陈监正确实是才华横溢,但他哪里有时间写这么多呢?”
众人议论之中,有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来,就听他笑道:“你们相信不相信,根本都不重要,只要留心一下城中各家的动向,就能知道真假了。”
众人闻言,朝那人看去。
“是黄实,既然是他开口了,那想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原来,这个进门的人,正是当初那黄姓书生,以预测和讲解闻名,从青州开始便关注陈止,后来更是多有预测,外号不少,最近半年渐渐有百晓生之称。
那黄实也不是他的名字,只是叫的人多了,慢慢就成了黄实。
而他这么一提醒,不少人也都回想起这两日,几个大族确实有不少的动作。
“好像很多人都在去王家拜访,这……”
他们口中的王家,正是琅琊王家在京城的府邸,如今那府中威望和地位最高的,正是王衍。
此刻,这位王家长者,正催促着自家的两个孙子,让他们尽快抄写,而府邸之外,太原王家的王览,已经亲自上门过来了。
“来了!来了!王世叔硬是要过来啊。”
倏的,一个看上去颇为激灵的青年从门外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一进门就忙不迭的说着。
王衍一听,立刻训斥起来:“不是让你派人挡着么?”
那青年满脸委屈的道:“叔祖,王世叔硬是要进来,他的身份摆在那边,孙儿如何敢拦他?”
“也罢,那老夫亲自过去吧,”王衍摇摇头,又对身边两个正奋笔疾书的孙子道:“你们写快些,务必要将这两本通典卷一子不剩的记下来,这样还回去了,老夫一样能时常研读,未来这通典几卷必然传遍天下,研读之人不知凡几,老夫可以占得先机。”
这老先生,此时又不担心自己一只脚踏入棺材了。
说完这些,他便要离去,但人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叮嘱了一句:“你们抄的快归快,可不能潦草,不能有错漏啊!”
听着两个孙儿唯唯诺诺的应下,王衍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留下两个孙儿面面相觑的苦笑,又要速度,又要正确率,时间还很紧,任务更是重,简直是又要马儿跑又让马儿吃草,但面对威严深重的祖父,二人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点头应下。
另一边,王衍在半路上,就见到了王览,对面这位丹青大家、太原世家之人,却颇无风度的要闯入内院。
“王览,你这是做什么?”王衍一看,就拉下脸来。
王览则勉强压住情绪,有些抱怨的说道:“世叔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你抄写两日,今日就该给我了,结果六个时辰前,我派人过来,你推脱下去,三个时辰前,我又派人来,还是被打发掉了,三个时辰后又是三个时辰,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可都听说了,其他几家的人也都来了,若我不亲自过来,是不是就拿不到两本通典了?”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王衍眉头一皱,压低声音,“这通典本来就不是老夫之物,答应让你拿过去抄写,也是看在你我两家的交情和渊源之上,现在不知道哪里走漏了消息,所以老夫为谨慎起见,这才压了点时间。”
事实上的情况,是这位老先生拿来通典,看得入迷,耽误了一天时间,这才有所拖延。
王览也不说别的,就提议道:“既然如此,世叔干脆将你们家抄录的两卷,拿给我好了,我抄录完,就送回来,省得拿了原本,万一有了损坏,就不好了,这消息传出去,也不利于世叔的名声。”
“这……”王衍迟疑了一下,看着王览的表情,最后还是点头同意。
只是,他总觉得这两天消息的流传有些古怪,似乎有什么人在背后推动。